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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nutlatte  

我其實並不喜歡榛果拿鐵霸道的甜味,總覺得堅果香氣蓋過了咖啡本身的味
道,留在嘴裡的只是一種膩口的味覺。但人似乎就是有種奇怪的慣性,等喝
了第二口、第三口之後,口腔像是被那種味道馴服了,對過份的甜竟也產生
了渴望。

霸道的情人,也許就是那種感覺。一旦習慣了,被那樣的行為與態度征服,
就不由自主地放下身段,委曲求全。

但這些話我沒對他說過,甚至也懷疑我說了,他是不是真的就會在乎。或者
這麼說好了,我是不是期待著知道這些想法的他,也會有些許改變?或者我
已經沉溺在這些情緒裡,也沉溺在被他那樣對待的兩人關係裡?

「我今天要加班,會晚一點回去,你自己吃吧!」

當他那麼說的時候,我很想提醒他,早在一個星期前我們就約好了吃飯,也
在那時候先訂好了餐廳。並不是多熱門的餐廳,也不是什麼節日或週末的時
段,但一個星期以來懷抱的期待膨脹著像到了一個臨界點,卻在那個時候發
現有個地方開了個洞──開洞的大小決定了它該爆破或是洩氣,但我沒來得
及判斷那一刻的自己該如何反應,電話已經掛上,心的一角「嘶嘶嘶」地發
出洩了氣的聲音。

待在位子上愣了幾秒鐘,一直到手機螢幕暗了下去,腦子還是什麼想法也進
不去。

「前輩,你在偷懶被我抓到了。這是會計大姊要給你的,之前的案子要請你
填一些資料。」

那個年輕的聲音暫時地掃去了陰霾,我抬頭看著他,卻沒辦法辨別上頭的五
官。午後的陽光在他背後,被羅馬簾遮去了大半部,只在他身周留下淺淺金
光,讓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都被你抓到,幫我保密喔!」

接過他手上的那疊資料,不經意碰到他的手,微溫一如桌上的拿鐵。

「我沒來過這麼高級的餐廳,讓你請客不好意思耶!很貴吧?」

「沒關係,另一個人臨時爽約,但我還是很想來,你就當陪我吃飯。」

我裝作毫不在意地說著,但其實有點心虛,畢竟這本來應該是約會大餐,我
們認識了一年的紀念。我並不是那麼在意紀念日的人,但對於他,我沒有太
多可以提供決定的機會,只能在這種小事情上著手。

「陪吃飯沒有問題啊!更何況有人請客。」

說完那句話,他忽然一臉小心,吞吞吐吐地問了一句:

「前輩是約了……女朋友嗎?」

那時候我手上正拿著榛果拿鐵,難得這種餐廳也可以點到,味道也還不差。
一口一口地喝著,對那甜味開始產生了某種依賴。

「不是喔……」

我看見他臉上露出輕鬆的神情,於是花了點時間咀嚼那個表情所代表的意思
──對於我沒有女朋友,他覺得放心、輕鬆,但裡頭涵意是什麼?我對這個
後輩懷有一點好感,當然大部分是來自對他工作態度的肯定;他並不是我喜
歡的類型,也沒有透露出太多圈內人的氣息,只是偶爾聊起女朋友的話題,
他會一臉為難地把對話岔開,似乎下意識的逃避。

我的雷達一向不準,所以也無法下判斷。但那一刻,突然有種惡作劇的想法
冒出來。

「其實是,男朋友。」

說出口的那一剎那,我已經準備好迎接他臉上錯愕的表情,卻看見他垂下肩
膀,跟著歎了一口氣。

「原來前輩已經死會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約在咖啡廳,我還沒說想點什麼,他已經替我叫了榛果
拿鐵。刷卡之後,他拒絕讓我付錢。

「只是一杯咖啡,不要緊。」

那語氣帶著一點蠻橫,卻有著足以抵抗一切的力道與強勢。腦子裡忍不住把
他和自己的父親疊合起來,雖然父親已經過世了好幾年,對他的印象慢慢地
淡了一點,卻在那時候被重新喚起。

我和家裡的連結一直很緊密,或許因為是家裡的獨子,揹負了爸媽所有的期
待,也同時承受了他們巨大的親情。那樣的親情近乎溺愛,由於太過巨大,
於是成長得足以壓垮長大後的自己。當我向他們坦白自己的性向時,原以為
這件事可以包容在那份親情中,卻受到了預料之外的責難。關於同志向家裡
出櫃的劇碼,或許十有八九都是這樣的情況,我無意誇大敘述那一段,但那
時的自己真的感到難以形容的絕望。

帶著半離家的心情開始工作後,我終於遇到一個足以取代父親的角色。

幾次約會下來,我慢慢熟悉了他的說話方式與處事態度,也知道他並不是有
意表現得如此強硬,那也是他成長的環境所養成的性格,逼得他必須作決定
,蠻橫地搶佔主導的地位。

吃飯的地點、約會的時間、可以牽手的場合、能打電話的時段、甚至是我們
作愛的方式,他會說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很自然地成為主動的那一方,就
像他絕不願意當被進入的那一個,好像那會讓他的自尊心受傷,或變成被動
的角色。還好我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位置,也不是個擅長作決定的人,一開
始抱著一種「樂得輕鬆」的想法,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樣的互動。

「我很喜歡榛果拿鐵的味道,堅果類的甜味和香氣都很迷人,你喝看看,一
定也會愛上的。」

他的語氣很自然,不帶有什麼強迫的意思,卻有種難以拒絕的力道。我嘗了
一口,為那個奇怪的甜味吐了吐舌頭,卻甘心喝下第二口。

不是愛上,我只是被那甜味馴化了。原來我渴望一個霸道的情人,一如這杯
榛果拿鐵。

我帶了杯咖啡給他,站在他的公司樓下時卻猶豫了起來。那一層樓的燈光還
亮著,我也不是第一次過來,但之前的幾次經驗並不愉快。他不喜歡我到公
司找他,雖然有幾次是他主動帶我來,在沒人的辦公室我們也曾親吻、擁抱
,但他很不習慣在那種場合表現親密。

「前輩你上去吧!我就自己坐車回家了。謝謝你請我吃大餐,下次我再回請
你吧!不過可能只吃得起平價的餐廳,這一點就要多多包涵了。」

他的語氣有種刻意的壓抑,但釋放出來的溫度卻很真實,幾乎讓我以為那是
曖昧的溫度。

電話響了好幾聲,但對方一直沒有接,終於轉進語音信箱時,我留下了幾句
話,但沒有提到自己已經在他公司樓下,怕他會因此而生氣。我抬頭又看了
一眼,燈光還亮著,簡直像時間靜止一般;以前好像學過,日光燈其實是以
一個很高的頻率閃爍著,加上肉眼的視覺暫留,無法辨識它的明暗交錯,於
是我拿起手機,對著他那層樓拍了照,一邊留意著螢幕上的閃動的明暗條紋
,那讓我有種時間流過的真實感,卻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拍下照片。

轉頭想離開時,他竟然還等在那兒。

「你不是回家了?」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盯著我看的時候總有種似曾相識,想了一下,才發現
那感覺像是在照鏡子。

「前輩你不是要上去找他嗎?怎麼又走了?」

我有些難為情,因為剛才自己無意識的舉動應該都被他看見了。

「他說要加班,我就不打擾他了。倒是你,站在這裡幹嘛,在等我?」

那一刻時間像停止了一般,兩個人沉默著望向對方,好像剛才向彼此出櫃的
尷尬,直到此刻才顯露出來。

「咖啡放著會冷掉,我們就找個地方坐一下吧!我犧牲一點再請你一杯咖啡
,改天要補請回來喔!」

我才說完,他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伸手拿走我手上的紙袋。我想像著裡頭
裝的兩杯榛果拿鐵左右擺了幾下,發現一顆心也跟著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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