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開始工作之後，我變得非常倚賴咖啡因，雖然當初是為了提神才偶爾喝上一

杯，但漸漸地，加班的晚上會帶一杯，午餐後走進便利商店會帶一杯，早餐

想不到點什麼飲料就帶一杯，就連和男朋友約會的中場休息都會走進咖啡廳

－－約會當然也會有中場休息，就像是兩個多小時的舞台劇會有休息時間，

一場緊湊的電影裡也會有中間的冷場時段，讓大家去上上廁所或買杯飲料，

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

我想我是習慣了咖啡因，非得在某些時候獲得補充，像大麻成癮的人，或酗

酒的馬修.史卡德。

噢！馬修戒了酒，每天戒一次，但我總覺得他生來就該和威士忌連結在一起

，沒來由的。

拿鐵也總是和我連結在一起，它算是我最常點的咖啡，而且大概是台北人最

歡迎的咖啡吧！沒有太濃的苦味，多了牛奶的香醇中和，有著不乾脆的咖啡

香氣，卻同時是讓人捨不得的香氣。在任何一家咖啡店點拿鐵，都不會有太

意外的驚喜，也不會有太意外的地雷，就是這樣的飲料。

和那個一直待在我身邊的男人一樣。或者我該稱他為男朋友，lover ，BF；

換個名字好像也沒有太大差別，玫瑰依舊會散發香氣，他就是那樣的人。

當然那不意味著我對他厭倦，也不意味著他不再具有吸引力，我只是常會期

待著什麼，期待他可以有一些些的不一樣，就像是同樣點一杯拿鐵，也許是

甜味的濃淡、也許是奶泡的粗細，或者上頭畫出不同的花樣，就算只是咖啡

杯的顏色圖樣有所變化。

我其實不知道我期待的是什麼，或許是習慣了三年的感情，而渴望一些新的

刺激吧！

★

我們沒有住在一起，我在外頭租房子，而他是和家人住，約會之後通常會到

我那兒過夜，或者就那麼道別各自回家。

對於他一直沒有向家裡出櫃的事，我雖然能夠理解，但總有種無法釋懷的感

覺，像咖啡裡混入一點其他的味道－－也就是偶爾會看到的「風味拿鐵」，

在單純的拿鐵裡加上不同的調味，混搭出不一樣的特色。我並不排斥那種混

合，只是舌頭總能敏感地辨認出那個突出的味道，就像沒刮乾淨的幾根鬍渣

，手指掠過去時會意識到，接著就無法不去在意。

改變與突兀，當中的差異存在著一點微妙的平衡。

有一次我們一塊兒吃飯慶祝我的生日，在餐廳裡碰巧遇到他的家人，他下意

識地往旁邊推開半步，好像我們身上帶著相同的磁極。

同性相斥，我們的確是同性。

當下我當然不會發作，畢竟他有他的難處，即使換成我，一個已經向家裡坦

白的男同性戀，在這種場合遇見家人還是會覺得尷尬。他不是個容易被影響

的人，但穩定如他，和家人有關的事仍是心上撫不平的疙瘩。不過這種想法

當然是冷靜下來之後才出現的。

「你退得好快，我那時候有點受傷耶！」

畢竟是替我慶生，被如此對待不免有些在意，於是我放軟了語氣故作抱怨，

想看看他的反應。

「對不起，我那時候嚇到了，沒想到會遇到他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道歉方式也沒有太多意外，對他而言，把正當的理由解釋清楚就是道歉

，那種一板一眼的處事態度有時讓我很受不了，卻不知道可以挑剔什麼。那

天晚上他已經為吃飯的事解釋過，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再戳他一下，想試探他

能多做點什麼。

「但你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表示些什麼，就連在床上也沒有特別賣力，一點都

沒有道歉的誠意嘛！我早就跟你說過，要找個時機跟家裡說清楚，總不能活

到三十幾歲了還戴著面具生活，你能瞞他們多久？」

他一臉平靜，不特別激動也不見生氣，好像什麼樣的話都惹不起他的一點波

動。

「不然改天請你吃飯，我們重新約會一次，算是替你補慶生，我可以一整天

都陪你。」

「哪有人家生日過了還補慶祝的？」

嘴裡那麼說，也沒有抱著過度的期待，但我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

他點的橘皮拿鐵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上頭的圖案和我的拿鐵一樣，連杯子搖

晃時的起伏都差不多。

這天我們從一大早就待在一塊兒，上了床、看了早場電影、在非假日的排隊

餐廳享用了美好的午餐、還看了我感興趣的展覽，滿滿的行程像在彌補著什

麼，卻緊湊地讓人有些喘不過氣，需要插入一點空白。當了三年的情人，我

們十分熟悉彼此，也懂得該怎麼和對方相處，卻還是無法享受太長時間的親

密。

「橘皮拿鐵，是橘子皮的意思嗎？」

我好奇地問了一句，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在這樣的中場休息裡，找

一些話題填空。

「你喝喝看啊！」

他把咖啡推過來，被他喝過的那一端杯緣沾上了一點淺淺的咖啡印，於是我

轉動了半圈，帶著接吻的心情也嘗了一口。咖啡的香氣聞起來沒什麼不同，

我甚至懷疑那個名字只是個噱頭，或者服務生從頭到尾就搞錯了。

「怎麼樣？」

我細心地在口腔裡品味著，感覺那有某個味道很淡很淡，似乎稍不注意就會

滑進喉嚨，但偏偏又有股執著想抓住那一點不同。

「唔……好像有什麼味道，但是一下子就不見了……」

沒徵求他的同意，我又喝了一大口，這次把它含在嘴裡先用舌頭細細地分析

它的味道，終於意識到裡頭藏的是橘皮香味。沒有橘子的酸甜味那麼明顯，

橘皮所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非常清爽，像先一步把口腔裡的多餘氣味事先清

除，再引出後面的拿鐵味道。

「我想這家店應該只是用橘皮的糖漿，味道有點假假的。有些店還會真的在

上面灑一點橘皮，除了當作裝飾，小顆粒的觸覺也非常特別……」

「你什麼時候變成咖啡達人了，還給我這樣正經八百的介紹起來啊！」

他臉上一紅，感覺像是被我戳破了什麼。我突然發現那時候的他好可愛，不

管是背課文一般地咖啡介紹，或是現在難為情的模樣，那不像平常總是表現

得很平淡、不會有太多驚喜，卻總是很安定地陪著我的那個人。但那個念頭

沒有停留太久，我默默地把咖啡推還給他，看著他端起來喝了一口。

我再次想起接吻的感覺。

雖然在一起很久了，我們接吻的次數卻不多，比起身體的親密接觸，嘴對嘴

反而讓我們覺得害羞。也許因為那時的兩人必須臉貼著臉，無可避免地得細

看對方、聞著對方的氣息、嘗著對方的味道，無所遁形一般地把一切細微的

自己坦露在對方面前。也或許我只是擔心自己不那麼擅長接吻，總會猶豫什

麼時候該用牙齒輕咬，什麼時候該以舌頭翻攪，該貼得多近、吻得多深，我

總是擔心著這些事。

他嘗著杯緣上的那個吻，我悄悄吞了口水。

★

我發現自己期待的，原來不是什麼太大的驚喜或意外，而只是一點氣味上的

起伏。

那天晚上吻著他，感覺他嘴裡有著一點橘皮的香氣，那或許只是在我腦子裡

短暫出現的想像，卻彷彿真實地嘗到那點氣味的細緻變化。氣味像是一條線

，帶出了他身體中我所熟悉的氣味，眉眼、鼻子、嘴巴、胸膛與大腿，線條

與觸感都是一樣的他，卻讓我有種初見面的激動。

就像是那天下午的橘皮拿鐵，咖啡的溫順味道一如過往，但橘皮的香氣卻像

是個勾子，挑動的似乎不是他身上的魅力所在，而是我味蕾中對於新鮮刺激

的渴望。

脖子後頭廝磨著他的短短鬍渣，麻癢的感覺順著溫熱的呼吸蹭了上來，身體

忍不住敏感地回應。

「你今天好像特別投入，是不是真的以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他喘了口氣吐出那些話，我沒有回答，重新壓了過去封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