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小樂亮出了他的左耳,給我看了那兒發出亮光的東西。

「你買了新的啦!不是才掉沒多久?」

他上次頂著一頭短髮出現,是那種旁邊削得短短地,只在頭上留出一大叢頭
髮那種造型,印象中只有在一些歌手或藝人的頭頂上看過。但話說回來,年
輕人的世界我從來就不懂,或許那種髮型司空見慣。

因為露出了耳朵,我很容易地注意到他耳垂上閃著低調藍光的耳飾。

他說,那是靠磁性吸住的,還馬上取了下來讓我看。我鬆了一口氣,從小我
就對穿耳洞的人抱著一種異樣的恐懼感,看見姊姊俐落地拿著耳環的尖端從
耳垂穿刺過去,就好像刺過自己身上一樣,莫名覺得痛。

「對啊!不過這次的不一樣喔!你看……」

小樂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然後雙手並用地解下耳環,讓我看見他耳垂上頭
細細的小孔。

「你去穿耳洞了!」

他點點頭,開心地笑了。上次約會結束,他突然發現耳飾掉了,於是我們沿
著原路尋回去,但那東西小小的並不怎麼起眼,而且當時已經十點多了,那
種找法簡直是大海撈針。我不曉得那樣的東西到底要多少錢,也不曉得那個
耳飾對小樂的意義,只好陪著他不斷撥著草叢,睜大眼睛看清楚每一個發出
反光的地方。

終於決定放棄時,我們滿身大汗地坐在路旁的花台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在眼
前穿梭,公車閃著車號的紅色燈光停下來又離開,腳踏車、機車、汽車匆忙
地趕路經過,我們留在原地像在等待什麼。

「現在去你家好不好?」

「好啊!」

我回答他,數著第十八輛公車剛經過,夜風吹得人直打哆嗦,心裡想著:冬
天真的好冷喔!

小樂說,和我抱在一塊兒的感覺不錯,所以決定再約會一次。

我說謝謝,接下來就不曉得應該說什麼,但眼睛盯著那個穿了洞的耳垂,好
像那是自己的耳朵。於是忍不住伸手摸了自己的左耳,那兒平滑冰冷一如以
往,沒有耳洞也沒有耳飾。

第一次的約會過程其實不算順利,也許年紀差異真的有著世代的隔閡,無法
像平常網路上只是寒暄應對,必須真的有些話題的交流,於是就曝露出兩個
人之間的距離。小樂大概有些興趣缺缺,有幾次我見他低頭看手機,像在留
意時間又像在回訊息,只是基於禮貌而在忍耐著。

或許因為掉了耳飾,我們才又多了相處時間,讓彼此的關係有所改變。

「我可以摸摸看你的耳朵嗎?」

「可以啊!上次我全身不是都讓你摸過了,怎麼還這麼客氣地問吶?」

他靠了過來,不顧店裡還有其他桌的客人,只是一個勁兒地往我這一側擠。
小樂的耳朵摸起來沒什麼太大的不同,順著耳洞的形狀與紋路摸索,我像個
盲人一般,仔細又緩慢地以手指探索那隻耳朵的造型,彷彿要把它刻進大腦
的褶皺;透著紅光的耳殼上頭冒出細細的毛,鍍上一點金色的光像在發亮,
我小心地攀緣而上,而他則順從地閉上眼睛,如同享受愛撫一般陶醉著。

我自己的耳垂很敏感,那是第二任男朋友告訴我的。他是個喜歡親吻對方身
體每一處的人,尤其執著於我身上每一個凹陷的地方,耳朵、眼睛、嘴巴、
肚臍,用舌頭劃過那些地方時總讓人感到程度不一的酥麻,我對這些反應一
直會下意識地克制,唯獨碰到耳垂時,我竟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這裡是你的敏感帶?」

那時他發出一點邪惡的笑聲,沒放過我地繼續進攻,我只能任由那種快感將
自己帶到忘我的境界。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耳垂那麼敏感,總以為只是個不
怎麼重要的角落,而且我是男的,根本不可能去戴耳環──在我的年代,除
了特殊職業或個性比較前衛,很少男人會戴耳環。說起來,我能想到的功能
,就是小學討論遺傳時用來判斷顯性或隱性基因,以及摸到燙手的東西時可
以降溫。

小樂拿下耳飾,讓我用手指摸摸穿洞的地方。或許是剛癒合還不習慣,他有
些無意識的閃躲,還不時咯咯地發出一點笑聲。

「會痛嗎?」

「有一點點。唔……其實也不是痛,只是覺得怪怪的,就像那種因為手術被
截肢的人,不是還常常覺得自己的腳還會疼痛或發癢嗎,那叫什麼?」

「你是說幻痛嗎?明明就不一樣,你只是穿了耳洞啊!」

雖然嘴上那麼說,我仍忍不住想像了一下那種感覺,發現自己那個沒有耳洞
的耳垂竟有些發癢。

我們沿著上次走過的校園,一樣邊聊天邊散步。這兒是他就讀的學校,也是
我的母校,當然校園已經變了很多,即使上回走了一趟,我還是有種格格不
入的感覺。

小樂今天似乎很開心,也許戴上新的耳飾讓他感到自信,又或者穿了耳洞讓
他變得不一樣,他聊了很多自己的事:交往過的人、向家人出櫃的經過、還
講起他的第一次。那時我才知道,之前的耳飾是他前男友送的。

經過一處人少的地方時,我偷偷移過去牽著他的手。

「我在你去我的祕密基地,其實也沒有多祕密啦!只不過是整個校園裡我最
喜歡的一個地方。」

牽著他的手被他帶起來,我們小跑步地往他說的祕密基地前進,手心傳過來
的力道讓人種愛情的錯覺。

「我的初吻是在這裡被奪走的。想起來就有點後悔,因為我沒有很喜歡那個
學長,而他應該也不是認真的,只是剛好是沒什麼人的晚上,坐在這裡又很
平靜,月亮又大又圓,路燈不怎麼亮,那樣的光線讓他看起來很迷人。」

他那麼說著,像墜入自己的回憶裡,語氣也跟著輕飄飄地。我們牽著的手還
沒放開,於是我大了膽子把嘴唇湊上去。

但他躲開了。我輕輕碰了他的臉頰,掠過耳垂時,嘗到了一點冰涼的觸感。

「你犯規喔!」

小樂的笑聲盪起來,搖晃著腦袋時左耳一直閃逝著耳飾的微光。

那天晚上我吻著他的耳垂,像在滿足自己那個慾望。過程中他一直發出笑聲
地閃躲著,那反應並不是愉悅,好像不習慣別人舔他的耳垂。

「你不喜歡?」

「感覺好奇怪喔!我沒有被人家這樣舔過耳垂,一直好想笑。」

我停了下來,移過身體想吻他的嘴,但他很快地別過頭去躲開。

「這裡還不行,等我們真的交往了再接吻。」

那是他的堅持。剛剛小樂就提過了,我只是以為第二次上床就足以跨過那道
界線。我突然覺得有些灰心,好像沒辦法像第一次那麼投入,於是翻過身子
貼著他躺下,雙手仍抱著他。

「你生氣了嗎?」

我搖頭,但並不怎麼確定自己心裡的感覺意謂著什麼;小樂的耳垂,小樂的
唇。小樂的身體。我也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或只是愛上這具身
體給我的感覺。或許他也一樣,畢竟才見第二次,即使身體的接觸再怎麼親
密,還是不足以成為交往的對象。

抱著他,我想起那時候吻著我耳垂的男人,我的第二任男朋友。我們把自己
的身體完全交給對方,無所顧忌地親吻撫摸過每一吋,簡直比對待自己的身
體還來得熟悉。但我們終究分手了,那親密的只是身體嗎?彼此像交換體溫
一般地擁抱,像刻進記憶一般的愛撫,卻還是無法打從心底感覺到溫暖,就
像摸到燙手的鍋子,下意識地移過手指摸著自己的耳垂,那兒冰涼依舊,體
溫進不去。

「好像有點冷呢!你會不會冷?」

我突然想念起他含著我的耳垂時,那陣溫軟溼潤的包覆感,和他輕輕嚙咬時
麻癢的疼痛;我想起了小樂說過的,身體的記憶所帶來的幻痛。

原來我一直記得那段愛情殘留的幻痛,即使腦子忘了,身體也還記得。

小樂探過手來,摸索著戴上耳飾,重新裹進棉被裡。我看見他的耳垂那兒重
新燃起一點亮光,在黑暗的房間裡綻開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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