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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tbound24  

等待上樓的電梯時,男人就站在他身後,有股錯覺以為對方呼出的熱氣一直吹到自己頭頂,體溫也像混入周遭的空氣一般,在周身流動起不安的混沌。心跳得很快,繃緊的神經像期待著什麼發生,卻得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電梯門關上,空氣沉靜下來,但心還是很亂。

男人開口問了他明天的飛機,他答了大概的時間,兩人之間重新落入沉默。電梯門開,幾個人走了進來,把他往後擠了一點, 幾乎讓他靠到男人身上;身後有隻手扶著他,一開始是貼著他腰際,見他閃躲之後轉而抓著他的手。

刷了門卡進入住宿區,走過一小段走道,拖鞋和行李箱靠放在兩側,有幾格床位拉下了簾子,從縫隙透出白色的燈光。他鑽進小小的床位空間,手機擺在靠近內側的插座附近,原想直接取出手機就離開,沒想到對方也跟著鑽了進來,龐大的身體幾乎佔去了一半的床墊寬度,把他擠得靠到另一側的木板牆;腰部碰到置物空間凸出的木板,整個人被卡在一個難以動彈的位置。

「It’s so crowded for two men.(對兩個男人來說好擠啊)」對方帶著笑低聲說了一句,轉動著身體想盡量騰出空間讓他能舒服一些,但他只是小心地在兩人中間隔出一點距離,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卻始終沒發出聲音。

男人好不容易躺好了,側身面對著他,還盯著他手裡的手機。他歎了一口氣,滑開照片的頁面遞了過去。裡頭有一張他拍了那個陌生男子背影的照片,底下是往前延伸的石板路,照片中的男子正面向轉角,於是可以看得見側臉上的胳腮鬍。男人沒說什麼,雖然視線停了很久,最後還是繼續往下看。他盯著對方的臉和身體,雖然想迴避目光,卻苦於此時空間有限,只好裝模作樣地動動置物架上的東西,調整上方電視螢幕的角度,或檢查枕頭上的頭髮、灰塵,做這些無關緊要的舉動。

不經意間,男人把壓在身體下方的右手伸了過來,輕輕貼著他的左手。

他想起今天上午的事,兩人的親吻與擁抱,那些不真實的接觸與過於真實的記憶,似乎都透過手掌的溫度而甦醒。他覺得身體在發熱。空調仍持續運轉著,頭頂發出的送風聲響被濾成背景音一般的存在,就連外頭的雜音也變得模模糊糊的。簾子是拉下來的,男人鑽進來時順手就關上了,熱氣在小小的空間裡散不去。

他們很自然地往對方靠近,小心地擁抱彼此,無聲地接吻,他感覺得到對方的手伸進衣服裡,貼著皮膚時帶進一陣灼熱與冰涼,下體不安分地渴求貼近另一具身體,於是他們靠得更近也抱得更緊,纏著身體的熱氣從鼻尖、舌尖,一路蔓延至全身。

但這兒畢竟不是個適合的地點,他們不捨地退開之後,猶有遺憾地望著彼此。

他靠到男人胸前,幾乎整個人要被包圍進對方身體裡;自己的身體似乎一直渴望著這樣的擁抱,貼合著彼此的線條起伏,猶如嵌進某個情感的缺口。男人的鬍子刮著他的臉頰、脖子、肩膀,不經意碰觸的敏感部位可以知道彼此都很興奮,卻得克制著這分激動。

「I’ll miss you from this moment.(從這一刻起我會想你)」男人的說法帶著一點詩意,他聽懂了,小聲以嘴型回了兩個字,卻沒有發出聲音。

「me too.(我也是)」

小心地打開簾子往兩旁看了一眼,他們才放輕動作鑽了出來,剛才的作法其實是違反旅館規定的,即使只是一起躺在同一個床位。他們重新下樓拿了浴巾,進到泡湯區裡又待了一會兒,好沖去全身的汗水和激情,也許是因為剛才有了比較親密的接觸,在池水中他們嬉鬧地勾著彼此的腳,在水底下交換著一波波的曖昧。

接近半夜的浴池已經沒什麼人,他們大膽地吻了對方,聲音淹沒在轟隆的水聲中。

離開的時候,男人拿了一個吊飾送給他,哆啦A夢以無尾熊的姿勢抱著東京晴空塔。

「I think you’ll like it. You like Doraemon, right?(我覺得你會喜歡。你喜歡哆啦A夢,是嗎)」男人這麼說,於是他點點頭,小聲地道了謝,但那句再見卻遲遲無法說出口。

他想跟對方說,如果你來台灣可以來找我,我可以幫你帶路;他也想告訴對方,我其實沒有男朋友,那是前男友了,你也許會想知道這件事。還有什麼呢?他還想說些什麼?我們有沒有可能繼續聯絡,你喜歡台灣人嗎,你還會去東京的哪些地方,你有沒有男朋友……

你,喜歡我嗎?

握著手上的吊飾,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仰起頭看著對方的臉,想要好好地、仔細地記住這張臉。

在電梯裡道別,對方在四樓離開,他則回到六樓。刷卡回住宿區,再次鑽進小小的膠囊床位,關上簾子熄了燈。手裡一直握著吊飾,他裹進棉被裡,想像有個人正抱著自己。

一夜難眠。

但還是作了夢。夢見硬梆梆的石板路,夢見咧著嘴大笑的兩津堪吉,夢見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脖子後方被草扎著一直覺得癢,而自己懷裡正抱著東京晴空塔,就像是吊飾裡哆啦A夢的姿勢,卻又覺得抱的似乎是別的東西;夢裡有人在對自己說話:你需要幫忙嗎、你唱歌很好聽、你是可愛的男孩、我會想你──自己的英文聽力好像一下子大躍進,那些英文單字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完全沒有發音腔調與翻譯的障礙。但聲音響在腦中,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響,具體化的英文字句像要填滿整個夢境般不斷浮現固著,鬧轟轟地一句疊著一句密密麻麻似要淹沒自己,他試圖揮動雙手,那團沉重的空氣卻像是壓在心上無法散去。

睜開眼睛時,背上出了些汗,濡溼的掌心還握著吊飾,而手機的鬧鐘鈴聲在耳邊響著,他立刻滑動畫面關掉。

今天要離開了。他這麼告訴自己。「離開」那兩個字像帶著某種回音,響在腦中,響在心上,響在這個窄小的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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