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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最後一個展室,連接著走道的是兒童遊戲區,小孩子的笑鬧聲充斥在整個空間裡,他看了一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轉頭走向通往戶外的玻璃門。

博物館樓上的戶外空間是一個開闊的庭園,除了走道和草地之外,還設置了座椅、點心賣店和漫畫人物的大型公仔,而主體建築以外的林子裡也藏有一些漫畫角色。他隨著遊客們排隊拍照,空地水管、任意門、哆啦美、小鬼Q太郎、小超人帕門、嗶之助,他幾乎可以叫得出每個物件和角色的名字,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在身邊附和他此時的興奮。

「すみません,しゃしんをとってもらえないでしょうか(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拍照嗎)?」排在前面的兩個女孩把手機湊到他面前,他立刻意會過來,點頭之後拿走手機。兩個女孩子開心地站到水池邊的欄杆前方,後頭是坐在嗶之助背上的大雄與哆啦A夢,她們兩人擺出時下女孩子會出現的可愛表情,狀似親密的模樣簡直像一對情侶。

「One, two, three.(1,2,3)」按下螢幕上的快門,她們的笑容凝結在畫面中。

女孩朝他比了食指,他笑著再次舉動手機,重新拍了一張照。

「Take a photo, too?(你也要拍照嗎)」大概是察覺了他不懂日文,女孩查看完剛才拍的合照後,用英文問了他一句。他猶豫了片刻,突然發現這一趟來到日本,除了和外國男人的合照,他還沒有幫自己拍過照片。

站到同樣的位置,他有些扭捏地看著幫他拍照的女孩,獨自面對鏡頭總讓他有些不自在,表情和雙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不曉得該怎麼擺放。他為難地露出笑容,聽對方數著「One, two, three」,按下快門後,又說了句:

「One more.(再一張)」

相機裡留下了兩張他的獨照,同樣的角度,一樣尷尬的笑容,和這片綠色的樹林與鮮豔的漫畫場景似乎有些違合。

走回二樓的兒童遊戲區,距離下一場影片的播放還有一點時間,於是他隨意地拍了這個空間裡的佈置。對於太過嘈雜的人群,他其實是有些排斥的,不全是因為個性中自閉的成分,而是討厭相對於他們而落單的自己,人群愈嘻鬧,愈顯示出他自己的處境,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坐到等待區的位子時,前面是一對帶了兩個小女孩的台灣父母,似乎一直努力說服兩個小孩進去看影片,但她們卻執意要留在外頭的遊戲區。他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漸次升高的說話音量讓他有些焦躁,卻又因為是聽得懂的中文而感到安心。

好複雜的心情。

影片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結束的時候,工作人員以一種亢奮的語氣說了一連串的日文,接著打開了位於螢幕後方的大門,意思大概是要大家到博物館的戶外空間走走。刺眼的光線射進陰暗的戲院空間,他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於是在位子上待了一會兒,直到人群都往外頭散去,才揹了背包站起身。

剛才還略顯空曠的戶外草坪一下子擁入許多人,除了從電影院走出去的,似乎還有不同梯次進場的遊客,其中還多了一群來自中東一帶的旅行團,群聚在每一個拍照的景點興奮地交談。他慶幸剛才已經先逛過一輪,於是趁著人潮都在外頭,趕緊前往三樓的室內餐廳。

一個人能點的東西有限,菜單上各種漫畫人物造型的餐點讓他左右為難,最後只點了一塊蛋糕和一杯咖啡。坐在靠近門口的位子,很容易就能環視整間餐廳,幾乎都是兩人或兩人以上的團體,看來看去只有他是一個人來用餐。對面的大圓桌坐了兩個包著頭巾的女性,大概和剛才的旅行團是同一批人吧!旁邊圍了幾架攝影機對著她們拍攝,似乎是來這兒介紹美食的外景節目;右方的空桌子坐進了一對情侶,兩人往他桌上的餐點看了一眼,低聲地以中文討論想點的食物;左方的位子是三個日本女孩子,吱吱喳喳地交換著彼此的飲料和餐點,笑著發表他一句也聽不懂的評論。

整個餐廳鬧哄哄的,似乎只有他這一塊角落是安靜的,除了盪匙碰撞瓷盤時發出的輕脆聲響,沒有交談,也沒有笑聲。

盤子裡用醬料勾畫的人物側臉已經糊掉,咖啡上頭用可可粉描繪的笑臉也有些變形,他想起來忘了拍照,拿起相機,望著框在液晶螢幕裡的餐點。

已經不完整了。他低聲地說了一句。

匆匆結束這一餐,他沿著樓梯下到一樓,在出口前的商品販賣區逗留了一會兒。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買很多很多東西,想以這些紀念品填滿這個行程──那好像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他幾乎是看到喜歡的就抓進籃子裡,沒注意價錢也沒檢查是不是有瑕疵;心裡似乎破了一個大洞,空盪盪地必須裝進些什麼才行──食物,飲料,照片,玩具,明信片,他開開心心走進這個夢想中的世界,甚至比其他人都更仔細地觀看展區裡的每件物品,他不想錯過任何一處,不想讓這次旅行有所遺憾──

但為什麼還是覺得不滿足呢?就因為他是一個人,就因為沒有另一個人能和他討論那些畫作、能和他在那些場景前合照、能與他分享剛才的餐點嗎?

他突然痛恨起送他這張票的人,雖然早上才發了照片向他道謝,這一刻卻陷入無可救藥的自憐與忿懣。他開了手機,找出早上的發文,在那張照片下方有不少人按了讚,也有好幾則回應,那讓他原本想刪掉發文的衝動稍微平息下來。

「很高興你喜歡。玩得開心。」

簡短的回應,句點。

文字前面是對方的大頭照,應該是新拍的,裡頭有他所不熟悉的氣味。而那則回應下方又跟著一行一行的文字,猜測著、追問著、或以笑臉的符號取代了他們想說的話。他有點訝異於對方會直接回在照片下方,畢竟他們有不少共同朋友,關於兩人的過去,這些朋友也參與了不少,而同志們總少不了八卦的天性,喜歡對著這些蛛絲馬跡推理臆測,甚至加油添醋地腦補出全新的情節。

他靜靜地看著對方簡短的兩句話,前一刻的激動已經煙消雲散,卻無法動手回應些什麼。他收起手機,望向籃子裡的商品,考慮了一會兒之後,他尷尬地一個一個擺回架子上,重新挑選自己想買的東西──給同事們的點心,給幾個朋友的杯墊,打算收藏和寄送的明信片,再加上幾樣自己喜歡的;裝了那幾樣商品的籃子還很輕,他感覺心情也突然輕鬆起來。

推開出口的門,手上提著印有博物館圖案的袋子,坐到牆邊的座椅上等著接駁車回登戶站。幸運地坐上第三種圖案的接駁車,深藍色的車身有種海洋的氣息,他靠近車窗望著外頭的街景;下午的陽光很美,炎熱中竟透出一點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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