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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門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下班的人流和逛街的人潮同時湧上人行道，往附近的百貨公司和餐廳流入。那幅景像讓他有種熟悉感，耳中因為汽車的聲響而聽不進其他說話聲，紅色綠色的號誌燈在路口閃爍，連聞到的氣味都有些相似。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他沒有特別想去什麼地方，連東京都廳都不想去。雖然一度想重新踏過那些地方，以一種抹掉過去、重新印上現在的心情走訪那些舊時景點，但或許是因為那一杯酒吧！微醺的心情得以讓自己放下某些執著，不再覺得患得患失。

他隨意地走進路邊的服飾店，也跟著人群搭電梯上百貨公司，還不小心走進了當年去過的台隆手創。在架子上東摸西摸，對什麼都感到某種初見面的好奇，最後卻什麼也沒買。他還逛到了一間叫「世界堂」的文具店，光是一樓的店面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文具，明信片區、膠帶區、便利貼區、釘書機區，幾乎每一種品項都可以擺出個大開架的分區，顏色、功能各異的文具，每一樣都吸引著他。

前男友是個文具的收集狂，所以他也受到了一點影響，再加上他一向喜歡小巧可愛的東西，日本的文具正好投其所好。

有一年對方生日，他特地上某個購物網站買了一組木製自動鉛筆，網站上還提供了客製化的刻字服務，於是他特別在筆身上頭刻了對方的英文名字。其實這類的文具已經接近一種強調設計感的精品等級，並不是他會感興趣的東西，但他相信對方會喜歡。

打開禮物時，對方的表情有些奇怪，並不是驚喜的表情，反而皺起眉頭露出一絲苦笑。他懷著期待的心情催促著男友把筆拿出來看，對方見到上頭的刻字時總算露出吃驚的笑容，同時小心地撫摸著那行雷射刻字。

「那個……小寫的e刻成小寫a了。」過了半晌，對方才冒出這一句。

「啊！」他伸手搶過筆，翻到刻字的那一面仔細檢查。真的刻錯了──還是自己寫錯了？

他難過地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好像這樣一直盯著就可以把那個a變成e似的，指尖摸著那個微微陷進木紋的刻痕，良久說不出話來。

「沒關係啦！一個字而已，不注意看的話不會發現。我還是很高興喔！謝謝你的禮物。」像是怕他會覺得內疚，男友反過來安慰他，同時很快地把筆奪回去，免得他繼續胡思亂想。當時他腦子裡只是想著究竟哪個步驟出了錯，是廠商還是自己。

看他好一會兒都不說話，男友靠過來從身後抱著他，一邊伸手撥弄他的頭髮，同時嘴唇貼上他的耳垂；耳垂是他的敏感帶，只有那樣可以讓他暫時分心。

他仰起頭享受對方的親吻與愛撫，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聲。他們推開小茶几，不再理會上頭吃了一半的蛋糕，和那個已經拆開的生日禮物；腳步往床邊移動時，他的餘光瞥見茶几上的禮物。

「對不起。」他難過地低聲說了這三個字，垂著頭靠到對方肩上。

「幹嘛道歉？我真的很開心，我很喜歡你送的禮物，別再想了。」男友的溫柔反而讓他罪惡感更深，當下有股衝動想把那個禮物丟進垃圾筒，好像一個完美的慶生流程，就因為這個環節而全盤盡墨。

瞞著男友，他重新跟購物網站又下訂了一組，這次在送出之前還檢查了好幾次，確認自己沒有打錯男友的英文名字才敢送出訂單。等待的時間感覺上遠比上一次漫長，期間總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廠商會不會把名字刻錯，或者自己檢查了第一個e，會不會疏忽了後頭的其他字母。這些沒來由的庸人自擾著實困住了他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收到商品，他馬上就拆開包裝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簡直像要把那行文字看得穿透過木紋一般。鬆了一口氣之後，他偷偷把這組鉛筆和上次的生日禮物調包，想給對方一個驚喜。

直到分手為止，對方都沒有再提過這組鉛筆的事。

名字刻錯的生日禮物一直收在他的抽屜深處，隨著分手、搬家而跟著他來到新居，但他一次也沒有打開來看，也沒有拿來使用的打算。刻錯的名字像是某種象徵，即使他後來試圖以另一個相同的東西取代，終究無法改變什麼。

文具店裡也有類似的產品，在靠近店門口的精品櫃裡也有木製的自動鉛筆，看上去和當年買的那組很像。櫃檯後方的售貨員一臉和氣地看著他，吐出一連串的招呼語想吸引他靠近，反而讓他一臉尷尬地退得更遠。

他不知道前男友最後是不是發現木製鉛筆上刻的名字已經被改正了，又或者他後來就沒再打開過──既然是個刻錯了名字的禮物，或許就沒有再打開或使用的必要了吧！他曾經在心裡抱著這個想法，而那個沮喪的心情竟遠比兩人分手的事實還讓他難過，彷彿那個禮物本身是遠比他們的愛情更重要的存在。事實上，他的確不曾看到男友使用那支自動鉛筆，而事後回想時，他才憶起男友剛打開禮物時臉上的表情，那個反應的確說不上是開心，反而帶了點困擾或無可奈何，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

在店裡逛了好幾圈，買了幾樣他覺得有趣的小文具，總算心滿意足地走出店門。

稍微確認了旅館的方向，雖然不怎麼有自信，仍說服自己堅定地往那個方向走。那種心情很奇怪，雖然是覓路回旅館，卻像是在鼓勵著自己往自己所相信的道路前進，只有邁開腳步，才會知道目的地是不是在前方。

他那麼想著，眼前的建築慢慢熟悉起來，等到看見旅館大樓上方的招牌時，他知道自己的確往正確的路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