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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旅遊書的指示,他在京成上野站出了匣口,怕自己隨便亂走會迷路,只敢開著手機地圖一路往上野車站前進。他記得上次和那個人一起在上野公園散步,行過滿是綠蔭的草坪,在西鄉隆盛的雕像前拍了模仿照——因為那個人一直不願意扮狗,也不想在鏡頭前做這種觀光客行徑,最後他只能和掛在背包上的布偶共同出演銅像的動作。替卡片加值了三千塊,刷卡進了匣口,下一步是轉山手線到新宿,這幾天的住宿地點,原以為這會是個不小的挑戰,沒想到車站裡的顏色標示意外清楚,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路線和月台編號,坐上列車時,他竟然有種自己已經成了日本交通達人的錯覺,原來在日本搭車一點也不難嘛!

因為才下午兩點多,列車上沒有多少人,他小心地觀察起四周的乘客,日本人的臉孔和台灣人有些不同,但不講話的時候幾乎分不出來,而且他們也很少在列車上高聲交談,低頭族的情況和台北捷運上差不多。列車上看到不少上班族模樣的男人,他們的清一色地都是理著短髮、穿著西裝,神情給人一種嚴肅與專注的感覺;他們一邊留意車窗外一邊滑手機,一張張好看的側臉總讓他忍不住多看幾眼。

穿西裝的男人對他一直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前男友也是個天生的衣架子,打起領帶、套上西裝時,一股英挺的氣質就會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他自己是自由業,平常根本沒什麼機會穿這種正式服裝,上一次穿西裝已經是三、四年前大學同學的婚禮了。

說起來,他也是在那次婚禮上頭一次見到前男友,在那之前他們並不認識,卻很有默契地打了同樣花紋的領帶。發現這一點時,兩人的目光同時對上,那一刻沒有交談,卻交換了許多無言的訊息。

列車搖晃地行駛著,山手線沿線幾乎都是大站,每一站上下車的人不少,腳步雜沓地換過一批臉孔,像排練著熟練至極的走位,很有效率卻少了生活的氣味。他留意著上方小螢幕的訊息,數著路線圖上還剩下幾站,一隻手緊抓著包的提帶,感覺自己像整個場景中突兀的存在。

新宿是個非常熱鬧的站,下車的人也多,他就這樣跟著人流湧出車門,站上月台時再度陷入舉目盲然的情況,剛才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信心瞬間又瓦解了。

「不能這樣,我一定要趁現在弄懂日本的地鐵怎麼坐,不然接下來幾天都要重覆這種情況也太糗了。」替自己打了氣,他一邊讀著柱子上的路線指示,一邊觀察上方的路線箭頭和搭配的漢字,小心翼翼地跟著人群電梯往上。

一上到平面層,他幾乎沒辦法好好站在原處,因為迎面總不斷有人往他這個方向直衝過來,他們的步伐急促而規律,眼神堅定卻巧妙地避開接觸,身體也隨著那樣的律動而機警地閃避前進著。他想學著那樣的走法,但因為得一邊留意頭頂的出口指示,身上的背包又大,走起來總顯得左支右絀,腳步混亂不得章法,尤其新宿站的出口又複雜,東口、南口、東南口和新南口,簡直像繞口令的考試,他只覺得自己像個跑錯考場的學生。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隨便找了一個匣口離開,再退到柱子邊打開手機地圖定位,但地圖上的定位點像在跟他作對,老是偏移到車站外的地方,連指向也卡住了似的不會轉動;他感覺自己額頭在冒汗,即使外頭是飄著細雨的天氣,他還是感到一股躁熱。

從車站走到住宿的旅館,花了他將近半個小時,最緻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又自以為是地多繞了一些路,明明旅館距離車站只有五分鐘不到的距離。

旅館人員看見他從自動門走進來,立刻迎上來指示他更換拖鞋與寄放布鞋,同時一路帶他到櫃檯辦理住宿。櫃檯後是個短頭髮的女孩,但英文似乎不太靈光——和他應該是半斤八兩,於是兩人只好開始一連串的比手劃腳,他手忙腳亂地把護照和手機全都掏出來,出示了Email上的訂房證明,翻出了照片上的那一頁遞給對方,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和雨水;背上早就溼了一大片,眼鏡也不斷地滑下鼻樑,他心底升起一股孤立無援的悲涼感。

服務人員從旁遞了毛巾給他擦汗,瞇成兩條細縫的雙眼帶著和煦的善意。他道了謝,沒忘記這時該用日文,一邊留意了對方一眼,那是個理著小平頭、看上去還小了自己好幾歲的男孩,過度的禮貌與恭敬讓他很不習慣,只好摘下眼鏡擦汗,轉頭等待check in的手續。

女孩笑著交還護照,同時把附著鑰匙的手環和一張卡片給他,一邊攤開摺頁說明旅館設備與使用方式,全程的日文只夾雜了幾個英文單字,於是他只能捕捉關鍵字,從中串連大概的意思——有免費的飲料,全天候的溫泉,大廳後方提供了毛巾、浴巾和衣服,往那兒走是置物櫃,往上走才有電梯。他當下自然理解不了這許多,只是一步一步地邊看邊學,謹慎地觀察其他人的動作有樣學樣。

膠囊式旅館的床位比想像中小了很多,寬度幾乎只能讓一個人好好躺下,他把行李先往走道上丟,什麼也不想地躺上狹窄的床墊。

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住客都還沒回來,偌大的空間裡除了他之外只有三、四個人,他盯著床位上方的天花板,僅有半個人的高度局限了自己的視野,空調的換氣聲在頭頂的地方不斷抽送,床墊軟硬適中,倒是枕頭有些硬,但還不至於覺得不舒服。他閉上眼睛,想像著自己正躺在某個大飯店的自色床單上,想像自己能夠伸展手腳、能夠聞到某種薰香的氣味飄過來,左手邊就有一大面窗,白色的窗簾隨著外頭的風而陣陣飄動……

然而重新睜開眼,他身處的空間就是這麼小。

但再大的空間也沒用,他只有一個人,即使是這樣狹窄的床位他也填不滿,又何必在乎躺在什麼樣的地方呢?他苦笑了一陣,側過頭去時有種會看到另一個人的錯覺,但橫在眼前的只是置物架上的飯店說明板。

他很想不再憶起那個人,卻總會在某些時刻想起對方,而關於上一次旅行的記憶也會隨著翻湧上來,笑著的場景、逗嘴的場景、爭執的場景、和解的場景,兩個人的旅行就像某種試煉,因為必須二十四小時在對方身邊,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對方的情緒都必須括承受。也因為如此緊密地陪著彼此,會變得更依賴對方,更瞭解對方的生活細節,也更放大了對方身上的優缺點。對於還沒有同居的他們而言,旅行或許也是個練習,來測試他們能不能共同生活,和確認他們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彼此。

他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對方上完廁所不會放下馬桶座,洗完澡會花半小時作臉部的保養,絕對不用飯店的牙刷,不習慣光著身體就在房間裡走動。他們到彼此住處過夜了好幾次,卻不曾對這些事仔細留意。

旅行之後,他覺得他們通過了這個考驗,卻還來不及邁入同居的階段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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