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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結婚的時候,問我可不可以當他的伴郎。答應與否,對我而言是很尷尬的,因為他的未婚妻我也認識,而且她還知道我和馬可的事。

「她說沒問題,讓我自己決定。」

剛認識馬可的時候,他對台灣還不是很熟,雖然已經事先作了點功課,還在抵達台灣的第一天就煞有其事地把什麼手機門號、悠遊卡都買齊了,還學人家辦了超市的聯名卡,說是以後買東西可以享有優惠。

「你比我這個台灣人還台灣人耶!我就從來沒有考慮過什麼優不優惠的事。」

「怎麼會?可以省很多錢耶!而且每筆消費滿五百元還可以得到2%的回饋金……」

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日常細節,拉拉雜雜的瑣碎至極,再加上有些單字實在聽不懂,我真的忍不住想打呵欠──要不是因為馬可長得很帥,我還真想馬上要他閉嘴。

馬可奉子成婚的事似乎沒讓身邊的朋友太訝異,畢竟他檯面上一直有個正宮女友,即使見面的機會不多,偶爾仍會在人前出雙入對,那些親密的牽手、交談、親吻或擁抱的動作,總給我們一種感情穩定的印象--這麼說並不公平,他們的確是很適合,身高般配、外貌出眾,交往的情況也一直很順利。只是卡在女方的工作一直很忙,而馬可又是個外國人,真要談到結婚似乎總差了點什麼。

小孩或許就是個契機吧!讓馬可得面對異國婚姻的問題,也讓他的未婚妻願意暫時歇下工作考慮兩人的下一步。

結婚之後,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生活型態,固定在電台主持廣播節目,而大部分的時間則窩在家裡寫作,順便帶孩子。當時他的老婆就挺了個五個月的大肚子結婚,而生了孩子之後也沒閒著,休息不到兩個星期就重回工作崗位;她那副女強人的形象眾所周知,只是沒想到有了小孩之後,仍沒能改變她這種個性。看來那些形容女人有著與生俱來的母性之類的論點,在她身上根本不成立。

說起來,一開始會和馬可發生關係,我們雙方都有責任。這麼說並不是在替自己找藉口或讓自己少些罪惡感,我那時接了兼差的案子到他工作的地方洽公,算是例行性的作一篇關於廣播電台的專訪,既然電台來了新的主持人,自然得搭話題添上一筆。更何況,以他的外表,隱身在廣播室的麥克風後面的確是埋沒了,有張他的照片登在雜誌內頁,多少可以增加他們的收聽率以及我們雜誌的銷量,魚幫水、水幫魚嘛!

「你好,我是馬可。」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以一種適度的微笑開場,介於台北人慣有的冷漠防衛與外國人常有的過度熱情之間。像是怕我聽不懂他的中文,他重新用英文打了一次招呼,卻因為我短暫的沉默而顯出一絲不明所以的表情。他的眼角有幾道細細的紋路,深陷的眼窩和分明的輪廓像是某種光影錯落的版畫;他的唇邊有沒刮乾淨的鬍渣,參差不齊地從形狀好看的下巴一路延伸到耳朵,不至於是不修邊幅的程度,反而添了點粗獷的美感;他的左耳戴著一個圓形的耳飾,低調卻亮眼的藍色反光讓人想多看兩眼;他朝我伸出右手,結實的肌肉手臂和略顯濃密的手毛,與他那一臉鬍渣倒是相映成趣。

他先是瞇起了眼睛堆出笑意,後來變成帶點好奇地睜大了眼,不知怎麼地,那模樣讓我很想笑。

但過多的形容都比不上看見他第一眼時帶給我的衝擊。

我想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外貌協會,尤其同性戀又更嚴重些,我很難不把視線集中在他臉上,更難的是怎麼移開目光好避免尷尬。

「怎麼了,我長得很奇怪嗎?」

要說奇怪,他的中文口音才真的奇怪,但還不到聽不懂的程度。剛好電台裡負責和我接洽的人在忙,而他又正好沒事,藉口練習中文的機會就陪我在會議室裡聊了一陣子──他來自加拿大,因為認識了不少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學會了一點簡單的中文,也瞭解了不少台灣的風土民情,竟莫名地嚮往著能來台灣工作。算算時間,他來到台灣剛邁入第二個月,除了工作之外,一切都還在適應。在工作上,因為他過去就是從事廣播相關的職業,而在電台裡也只需要使用他的母語,只要節目流程習慣了就沒有多大的困難,比較困擾他的則是一些生活上的細節,像是飲食、說話方式和交通。

「台灣的交通很方便,不過我現在只搭過捷運,我還不曉得怎麼坐火車和公車,雖然我很想試試看……」

基於私心,我和他交換了電話,答應有空可以教教他怎麼坐火車和公車,還可以帶他去一些捷運到不了的景點。當時是不是懷了什麼其他的念頭,我沒有細想,只是覺得能夠認識也是緣份,而有機會幫助一個外國人認識台灣,也算是為國民外交盡一分力。

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台灣明明有個可以陪他、當他導遊的女朋友,並不需要我當這個角色──所以我一開始才會說,在這一點上他其實也有責任,或許懷著其他念頭的反而是他吧!

我的工作屬於part time的性質,除了固定和雜誌社合作,幫忙探訪寫稿,其他時間則會接一些網頁設計的案子,工作時間還算自由,所以能夠配合馬可的時間,他想去什麼地方、做些什麼,原則上我都能作陪,也樂於和他一塊兒出門。偶爾我也會主動邀他,通常是拜訪一些好吃的餐廳、小吃或咖啡館,後來因為他主動提起,我才決定帶他走走近郊的登山步道。

「所以我們會搭火車去嗎?」

他一臉興奮地問。馬可對火車這種交通工具有著莫名的熱忱。

「先搭火車,到當地的車站之後再轉公車到登山口,交通上會花一點時間。」

「太好了。」

對他來說,可以搭火車或許比爬山的行程更讓他期待,不過當天那趟爬山行程反而成了他的惡夢。

或許是刻板印象吧!總以為白種人都樂於親近大自然,熱愛戶外運動,體力也相對比較好,沒想到馬可就是個例外。才出發不到一小時,馬可就已經喝光了一對水,撐著膝蓋站在路邊不停喘氣,整件背心幾乎被汗水溼透了,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滑落,掛在脖子上的毛巾簡直像泡過水。

「你的體力很差耶!」

「我……我……等一……等一下,呼,哈……」

他根本無力為自己申辯,只是痛苦地搖搖手試圖表達自己的情緒。因為已經走了一小段路,繼續前進或放棄折返都有些為難,更何況他還期待著下山之後的老街美食。

最後我們決定放棄山頂的三角點,在中途切進一條小徑直接抄近路下山,即使如此,仍花了不少時間,再加上中途的休息時間拉長,我們仍比原訂的下山時間晚了許多。馬可一臉難為情,我看得出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但體力因素已經讓他沒有餘裕再為自己找什麼理由解釋,畢竟要走完全程已經用上他全部的精力。吃過晚餐,回到市區時已經接近晚上九點,我帶他回我住的地方──他說很想泡澡,但他住的地方只有淋浴設備。

「那你的女朋友呢?可以去她那裡啊!」

「她出差了,不在台北。」

我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而他竟也狀似撒嬌地雙手合十,看來疲倦已經讓他沒了一貫的男子氣概,舉手投足間多了一點幼稚天真的神氣。我雖然對「man」的特質情有獨鍾,對這樣有著反差表現的男人卻也無法抗拒。

馬可進浴室之後,我打開電腦查看了工作上的聯絡信件,找點事做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目光卻不時往那個方向飄去,同時忍不住豎起耳朵留意著門板後的聲響。他脫下來的衣服堆在洗衣籃裡,我必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走過去翻看,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和他的關係,卻又忍不住貪婪地抽動著鼻翼想吸進一點那股汗臭味。思緒飄忽之間,突然自浴室裡傳來他說話的聲音。

「哈囉,你要不要進來一起洗?我一個人泡澡應該很浪費水吧!」

「謝謝你關心台灣的水資源喔!但我為什麼要跟一個大男人一起洗澡啊?」

我嚇了一跳,趕緊收攏那些紛亂的思緒。

「有什麼關係?就像一起泡溫泉嘛!」

他開了門,全身光溜溜也站在浴室門口,一臉不解地望著房間這頭的我。我又被嚇了一次,慌張地將目光移回電腦螢幕,感覺就像以前半夜看G片被室友發現,那陣心虛讓背脊冒了汗,但內心深處卻又帶點興奮的灼熱;浴室裡頭的抽風機夾雜著點點水聲,讓那一刻更像是某種片中情節的背景音。

「不是那個問題啦!我……我不習慣和男的一起洗,而且那和泡溫泉也不一樣啊!你……你趕快關上門……」

「差別在哪?泡溫泉也是洗澡啊!還是你有什麼毛病……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你的太小,怕我會笑你?你不用在意,台灣人的尺寸本來就比較小嘛!」

「什麼,你竟然瞧不起台灣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牽涉到男人最在意的事,這口氣怎麼嚥得下去?而且過分的矜持反而顯得不自然,於是我猶豫了一會兒,終究脫了衣服走進去,但兩隻眼睛卻不敢朝他身上看,躲躲閃閃地深怕自己會有反應,同時對這種尺寸的比較仍會有點心虛。但馬可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橫躺在浴缸裡,一雙毛毛腿不斷蹭過來,還示意我可以靠在他身上。

「我坐在這邊就好。」

「不用害羞嘛!窩在那個角落很不舒服吧?而且本來就是你家的浴缸,你這樣子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他大手一伸將我拉了過去,原本姿勢就有點勉強的我失去平衡地滑了一下,一隻手試圖抓著什麼時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私處,才發現他正毫不避諱地呈現興奮的狀態。

「嘿嘿,我的很大吧!」

「大有什麼用,明明體力那麼差……」

我笑著調侃他,才意識到這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但處於侷促的浴缸裡似乎很難閃躲那些碰觸,也無從使力讓自己可以撐起身體保持衡。而且,總覺得他那兒似乎又比剛才更硬了些。他應該也察覺到我的目光,咕噥著應了一句。

「嗯哼……對不起,我好像看到你就會忍不住硬起來耶!」

「喂,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

靠在他身上,我心裡的天平似乎微妙地失衡,再加上浴室裡繚繞著氤氳的熱氣,整個人竟有些飄飄然地無法使力,像要被這股熱浪給吞沒一般。

「你再靠過來一點,沒關係……」

馬可口中的那句「沒關係」軟綿綿的,於是我整個人也順從地靠了過去,兩個人的身體親密地貼在一起;熱水鑽進了彼此身體的縫隙間,灼熱的流水推得我們更緊密地貼近,彷彿身處一灘危險的泥淖,溫軟的泥流伸出手來將我們兩人攫獲,逼得我們陷落、吞沒其中。

下一秒,我們兩個人已經吻上對方的唇。

我喘著氣移開臉頰,喃喃地說著「你有女朋友」,但他只是輕聲地回答「It’s ok」,簡短的兩個英文字像帶著融化人心的魔力;馬可不容我再多說什麼,重新貼上嘴唇以吞尖抹去我的疑慮,雙手順勢環著我的腰,把我往他身上壓了過去。那個吻從浴室一路延伸到客廳,來到床上,我們終於跨越了朋友的界線。

那一天之後,我們就一直維持著差不多的關係,表面上仍維持著會一塊兒出遊、吃飯的朋友關係,卻也固定會在床上滿足對彼此身體的欲望。而馬可還是那個有著穩定女友的異性戀男人,他外表上的魅力與表現出來的氣質,沒有人會懷疑他這個身分。我知道自己並不奢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需要承諾的關係,而他也不認為該為這樣的作法負責什麼,更何況,在那種情況下雖然是由他主動,卻也是我順從與配合的結果。

在婚禮上,我稱職地扮演了馬可的伴郎,即使他偷偷地在某些時刻對我頑皮地使眼色,我也視而不見,同時在心中暗自下了個決定,要斬斷我們之間的這層關係,如果他那方沒有明確的動作,就由我單方面來做。會下那個決定並不是因為我有什麼感情上的潔癖,也不是因為對他的老婆懷有什麼罪惡感──馬可告訴過我,他的女朋友知道我的存在,也默許了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她覺得無所謂,因為在這段愛情裡她並沒有落敗,馬可仍舊是愛著她的。而在婚姻裡,她更是個絕對的勝利者。
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孩子。

我想,我只是受夠了自己在這段關係裡什麼也不是,那並不意謂著我想要什麼明確的承認或地位,而只是單純地厭倦了那種在一點一點地失去自我的感覺,就像跌進一處泥淖裡,眼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陷落,卻無法努力做些什麼改變,而身旁的人也只是抱著手臂,以同樣的目光看著我。

我討厭那個認為一切理所當然的馬可,也討厭這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生活中一連出現老婆和小孩,或許也馬可疲於應付吧!對我的刻意迴避,他同樣無暇分神,於是我和他就只是保持著偶爾的電話或訊息聯絡,或偶爾幾次在工作場合碰面,私底下倒是沒有見面的機會。

而我從來就沒有因為馬可而封閉自己去尋求別的身體關係,我對感情不強求,卻仍有著肉體需求的欲望,只是對我而言,他或許是個相對特別的存在,不只因為他的各種條件滿足了我對男人的喜好,某種程度上,我似乎也沈溺於和他在一起的感覺,那種失落了自我的、微妙的失衡感。我想起曾作過這樣的夢,夢見自己跌進深不見底的洞穴,身體失重地往下掉,心卻像遺留在洞口一般;我既是這個陷落的一方,卻也是冷眼旁邊的一方。

但那終究只是夢境,人不會無止盡地陷落,用力地睜開眼睛時會嚇出一身大汗,卻也會慶幸自己其實身處安全的洞口,同時渴望著這樣的平靜。

我的確是如此以為。

「我在你家樓下,幫我開門好嗎?」

當他懷裡抱了個嬰兒出現在門口時,我依然拒絕不了他。

我必須承認,有了孩子之後,他身上除了顯出一點中年男人的福態,也多出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韻味,而我沒意識到那竟也是要命的吸引力。

「你幹嘛消失那麼久啊?打電話找你都說在忙。」

「就真的在忙啊!你怎麼會帶著『他』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個望向他的眼神和說出口的話,不希望這些日子終於築起來的牆被他攻破。

馬可把嬰兒安頓在沙發上的抱枕之間,立刻把一堆瓶瓶罐罐堆到餐桌上,接著繞過我身邊走進廚房,熟練地泡了牛奶並用手背試了溫度。他走回客廳一把抱起孩子,一手托著一手餵奶,嘴裡還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聲響──我看著他那一連串的動作,驚訝於婚姻對一個男人的改變,卻也意識到我和他之間,除了由自己築起的那道牆,還有些其他的什麼阻隔著。

有幾秒的時間,我想起他曾經抱著我在客廳裡作愛,忍不住因為那個回憶的畫面而笑出聲來。

「幹嘛笑我,很奇怪嗎?不然你試試看。」

不等於回答,他逕自把嬰兒交到手上,還把奶瓶塞了過來。

「不行啦!我……我不太會抱小孩,等一下,這樣脖子不會折到嗎?這樣抱他會舒服嗎?要怎麼做?」

我手忙腳亂地調整姿勢,但馬可只是笑著催我。

「快點喔!你再不餵他就要哭了。」

「怎麼這樣啦!你不要哭,馬上讓你喝牛奶了……這樣做對嗎?」

懷中的嬰兒睜大了眼看著我,大概是因為抱法不習慣,臉上的表情微微地牽扯著彷彿就要失衡,我焦急地想向馬可求救,但他卻自顧自地閃到一旁。

下一秒鐘,我發現他站到我身後,同時伸出雙手托住我抱著孩子的手。

小傢伙的表情慢慢趨於和緩,終於規律地發出吸吮牛奶的聲音。馬可慢慢把一隻手抽開,開始隔著衣服摩娑我的身體,接著緩緩地往我衣服裡伸了進去,熟練地撫弄著我的敏感處,我無法閃躲,卻因為他的碰觸忍不住呻吟。

「我喜歡你,所以……不要拒絕我嘛!」

他湊近我耳邊吹氣,一字一句輕輕地說著。我閉上眼睛,感覺他的手指正一點一點解開我的衣服,也一點一點地瓦解我建立起的防線。我覺得自己像是又重新陷落當時的泥淖之中,馬可的雙手正是吞沒我的泥流,溫熱柔軟,讓人無法抗拒。

涼風襲上裸身,我的身體顫抖,一股冰冷的寒意也從心的深處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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