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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woman  

好友婷終於打算把男朋友介紹給我認識。

「你之前神祕兮兮,搞得像帶出來就會被搶走似的,到底是多優秀的貨色,我倒要仔細看看。」

面對我這一陣挖苦,她倒沒什麼反駁,只和我約了吃飯的時間,還呵嚀我不可以遲到,因為她男朋友不喜歡沒有時間觀念的人,有幾次約會她遲到了,還被對方不客氣地數落一番,完全不像是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

即使是個同性戀,我也清楚女人出門往往會花上比男人更多時間,等上半小時左右應該是可以接受的範圍,至少和婷約出去吃飯或喝咖啡,她一向都理所當然地遲個十幾、二十分鐘,碰了面也不太會道歉或找理由解釋,而我也心照不宣地接受這樣的情況,畢竟朋友這麼多年了,彼此都清楚對方能容忍的界線,小到這些約會見面的瑣事,大到一起出國睡在同一張床上,當然也包括了看待彼此交往對象時,能夠說出口的評論或干涉的程度。

關於感情,其實我和婷能接受的意見並不如我們自以為的寬容,這也是磨合了好幾年、經歷了好幾場戀愛才明白的。

「但你和我見面的時候,也沒準時到哪去啊?看來他教育得不夠徹底。」

「那不一樣啦!和你見面我當然想放鬆一點,不用在乎遲到或者衣服、化妝的問題,這應該算是一種補償心理吧!」

她那麼說的時候,整個人的確呈現出一種極為放鬆的狀態,癱坐在咖啡館的沙發上,連高跟鞋也順勢脫了,踮著腳尖像在閃躲地板的冰涼,也像一隻正躡著腳步、慵懶又閒適的貓。

我必須承認,那樣的婷是很有魅力的,即使她是個女人,而我無法喜歡女人,卻仍喜歡這樣的婷。

我們是大學同學,不過我是當完兵才進學校,整整大了她兩歲。平常在系上我就一向以老大哥自居,而她的學號和我差了六號,所以很多系上的必修課都會碰上,兩個人很自然地就熟了起來。不過也不只是同班的原因,還有很多事情把我們拉到了一塊兒,包括我們姓氏一樣、英文名字很像、用同一個型號的手機──連顏色都一樣,有一次還真拿錯了;我們都愛點雞排便當,但同樣會把茄子和青椒挑出來;我們對流體力學同樣不擅長,還一塊兒被當而參加了暑修,大概是那樣的革命情感而有了交情。

但真正熟起來,是因為在一個性別社團發起的聲援活動裡不期而遇,當我們在人群裡看見對方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畢竟平常同學間的相處並不會特別聊到性別方面的議題,那不是工學院的學生會關心的面相,於是這樣的巧合成了我和婷熟悉起來的契機。

還有一件事,我們後來也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孩。

我特意提前了十幾分鐘到餐廳,先在附近轉了轉打發時間,不知道為什麼,竟不由自主地覺得緊張,感覺就像大三那年,把我交往的男孩帶到婷面前時。

那次的場合不是介紹,只是告知,因為婷也認識他。我曾經猶豫著該不該把和男孩交往的事向她坦白,最後還是決定把一切公開,即使知道婷可能因此而受傷,也好過我必須在她面前假裝。

從跟她出櫃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約好什麼事都不要隱瞞,某種年輕熱血的激情,讓我們覺得「完全誠實」才能讓我們成為一輩子的朋友。


「你到很久了嗎?呃……這是……嗯,我男朋友方偉信……」

要那樣介紹身旁的男人,婷似乎還有些不習慣,又或者因為對方是這樣的男人,一個婷真心喜歡卻又有點敬畏的對象。老實說,第一眼的印象和想像中差不多,雖然看過手機了,關於這個男人的神韻卻沒有完全在照片裡表現出來,大多都是依據她所介紹的片段補足的;方偉信人如其名,的確是個方方正正、表情嚴肅、不太愛笑、有點大男人、對自己的一切似乎極具自信的人,我一度意外婷會喜歡這樣的人,但後來想想,過去她的幾次戀愛都沒有發展,也許適合她的真的是這樣一個男人。

「久仰大名了,我是婷的大學同學,也是她的好朋友,但我們只是朋友,你放心。」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男的。」

我詫異地轉頭看向婷,但她只是一臉為難為地點了點頭,像在道歉也像在附和。好吧!這就是所謂的「完全誠實」,我該接受這種情況。

「既然如此……」

「我先說清楚,我並不反對同性戀,但我一向不喜歡和你們這種人扯上關係,不過既然你是婷的好朋友,她要我一定得見見你,我就過來。」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也沒有表現出太明顯的情緒反應,不帶感情的吐聲發音倒不怎麼鋒利,這些年職場與情場的打滾,這樣的人我算是見多了,也不覺得需要生氣或抗議,只是微笑地先一步走進餐廳,同時回頭確認他們跟上來了。站在男人旁邊的婷十足的小女人,原來愛情會讓一個平常大喇喇、很有主見的女人變成這種樣子,真讓人好氣又好笑,比起這一點,我對於剛才那一番「聲明」反而沒有那麼在意。

也許我的反應太過平淡,男人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跟過來的時候臉上沒了一開始的盛氣凌人。

一點惡作劇的心態作祟,我突然想替婷好好地教育偉信這個人,至少站在好朋友的立場,我不想讓我認識的這個會在課堂上勇於和教授辯論、在社會運動裡高呼口號的女人,變成一個沒了自己的人。於是我故意在談話裡一直把性別議題挑出來講,有意無意地拿論述與研究和他理論,還不時拉婷過來聲援我的論點,那感覺有點像回到大學時代,我們並肩作戰的歲月。

男人對於同性戀的想法似乎停留在十分制式的傳統觀念裡,大約就是些兩性才是自然的、傳宗接代等等,對於愛滋和轟趴倒沒有強加在性傾向上,不過已經足以讓我引用許多案例和理論來推翻他,而他大多時候也只能啞口無言地聽我說話,即使偶爾發出一些「可是」的聲音,也會讓我笑著帶過。有幾次我轉頭看看婷的臉色,她似乎有些高興,但表情裡還是混雜了一些擔憂的神色,甚至也會跳出來幫偉信說幾句話,但那些話都會很巧妙地被我再拿來當作攻擊他這種恐同者的論點。

想當然,那並不是一次愉快的聚餐,至少對男人來說絕非如此,但他還是保持了該有的風度,一直待到用餐結束。

不曉得為什麼,看到他這種自信的男人臉上出現為難的神情,我竟有些著迷,並不是因為從中得到什麼成就感,而是在他們身上看到那付武裝之下藏著的柔軟的一面,那情不自禁地吸引著我。

結帳時,趁著婷去洗手間,我又補了一句話當作結束。

「有時候,那種恐同很嚴重的人,骨子裡其實很有可能是同性戀呢!」

「你是什麼意思?」

他臉上難出難得的慌張,那不是尷尬、不是生氣,也不是無可奈何,就只是,慌張。

我沒有遺漏那個表情。

婷當年對於我和男孩的交往有些微辭,尤其認為我們是那麼好朋友,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她這件事。

「你以為我會因為你們在一起而生氣嗎?我告訴你,你們沒跟我坦白我才會生氣。」

當時她是帶著笑說那些話,但那個笑容總讓我覺得逞強。我一直知道她很喜歡男孩,也曾和她一起評論著男孩的種種,也許這就是同性戀會吸引女性朋友的一點吧!我們可以一塊兒肆無忌憚地聊這些話題,因為我們喜歡的對象是同一個性別。

只不過,當這個對象還是同一個人時,終究讓彼此的關係出現了微妙的失衡。

我見到婷和男人一起出現的機會並不多,也許是婷刻意避開了那種場合,因為她瞭解我和男人是天生的調性不合,夾在中間的她像個第三者,左右為難。不過我倒是在其他地方碰到男人幾次,在一些洽公的場合裡,他的出現讓我有些意外。

「嗨,你怎麼也在這裡?」

他像是作了什麼虧心事,聽見我的招呼時下意識地往四周張望了一陣,我猜他說不定想假裝沒聽見或裝作不認識我。

「我來開會。你是……」

「廠商,我做觀光局的案子,每個星期要來報告。」

那樣巧合發生了幾次,他漸漸習慣了在這個地方碰見我,也總算能夠主動和我打招呼寒暄幾句,即使再不願意,那樣的基本禮儀似乎是他在工作場所裡必備的,也很自然地能用那種姿態掩飾他的不自在。也因為是工作場合,我會收斂起自己過多鋒芒,和他只聊起無關痛癢的話題,只是偶爾帶到婷的事情,我仍會忍不住數落他,替婷打抱不平。

「我沒有對她不好,只有有些事我有我的堅持,難道她常常跟你抱怨我和她的事?」

「那倒不是,偶爾聊天會稍微講到你,從她的敘述裡會猜到一些,並不是抱怨。不過我只是個局外人,你也不用在乎我的意見。」

我怕自己的多事會影響他們的交往,謹慎地在某些時候把話吞回去,但談起這些事的男人倒沒有給人什麼強勢的感覺,反而比我預期還低姿態,似乎是誠心地想檢討自己。感覺得出他還蠻重視我給的建議,也很在意我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所扮演的角色與位置。男人說,希望我可以不要告訴婷我和他見面的事,他想要默默地改變自己,算是給婷一個驚喜。

而不曉得為什麼,我竟然在第一次意外碰面後對婷隱瞞了這件事,違背了當年那個完全誠實的原則。也許內心深處,對於大三那年的誠實以對,我還耿耿於懷吧!

我記得一直到畢業之前,和婷之間總有種說不出的隔閡,雖然我們沒有刻意避開對方,中間仍存在著一點尷尬,就像身上長了某個疣,平常不會特別注意到,一旦不經意地碰到時卻會隱隱作痛,也許不至於錐心刺骨,卻無法忽視它的存在。我們會巧妙地閃躲關於男孩的話題,即使是三個人的場合,也會用一種不經意的態度看待男孩這個第三者的存在──第三者,這樣的說法對男孩不太公平,但婷和我的確有意無意地讓他成為這樣的角色,站在我的立場是怕婷覺得不自在,而站在婷的角度……我不知道婷是怎麼想的。

而男孩呢?我竟自私地漠視了他當時的想法。

直到大學畢業,我和男孩分手,考上研究所後,和婷很自然地又熟絡起來,在旁人的眼中我們幾乎像是一般的男女朋友,而我們也確把對方當成情人一樣地對待,當然其中還是有決定性的不同,但那些因為對方交了男朋友而吃醋的心情,或見面時只顧著兩個人聊天,完全冷落第三個人的情況,卻被我們當成理所當然。就像偶像劇裡的情節,男主角之所以和那些交往的女孩分手,只因為她們都無法接受中間存著一個絕對的女性好朋友。

但我不是愛著婷的李大仁,她也不可能變成我生命裡的程又青。

我不敢說我們正上演著如同偶像劇般的情節,卻無法忽視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就像我們偶爾在談話中會幽幽地說著:為什麼你不是男的,為什麼你不是異性戀;那樣的為什麼已經有了絕定性的不可違抗,我們卻還執拗地拿這些話讓那個模糊地帶更近灰色。

方偉信的出現,一度讓我以為終於可以逃開那個曖昧的空間,而婷或許也有著同樣的想法吧!

「其實聊過之後,我發現你這個還不壞嘛!也許可以配得上婷了。」

我曾笑著這麼說,而他應該是習慣了接受誇獎,或從小就是活在這樣的氛圍裡,一臉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種評價。

「你也是啊!你這個人其實不壞,雖然講話機車了點。」

「那叫直爽,婷沒告訴你,我和她是在『完全誠實』的前提下成為朋友的,所以我如果也當你朋友,自然就希望用同樣的標準對你囉!」

「完全誠實啊……你們真的什麼都會告訴對方嗎?」

他那麼問,我直覺地想回以肯定的答覆,卻在出口的那一秒遲疑了。

「要陪你去喝酒嗎?」

「當然要啊!不然你以為我幹嘛打電話給你?我這麼傷心,就算你晚上有天大的事,也要給我空出來陪我。」

電話裡的聲音帶了點感冒般的鼻音,但了應該不是哭過的關係,而見面之後也證明了我的猜測,只是重度感冒再加上心情惡劣的緣故,畢竟我認識的婷一向不是個會用哭解決問題的人,就算是發洩情緒也鮮少會訴諸眼淚。倒是當年跟她出櫃時,她竟默默地流了眼淚,我還笑她這個鐵一般的漢子竟然也會哭。

「傻瓜,我的眼淚是為你流的,一想到我自己的好朋友是gay,生活裡遭受過那麼多壓力、歧視、暴力什麼的,我就忍不住想哭啊!」

我很想告訴她,其實我本人沒有遭受過太多的歧視,暴力就更不用說了,我很少刻意隱藏自己的性向,也不太會閃躲這個身份標籤,只不過對於出櫃的對象我會再三考慮,自己說出口和被別人發現、猜測是不一樣的,至少我自己分得很清楚。但我只是安靜地在一旁遞面紙,而店裡頭的客人還以為我們兩個出了什麼事,投過來的目光總帶著一點懷疑和猜測。

婷和男人吵架了。

雖然偉信的個性已經變了很多,大男人的某些觀念似乎已經根深蒂固在他的性格之中,批判起婷的時候常會不小心失了分寸,而爭端常常只是一些小事,什麼逛街提包包或在餐廳點菜之類的,有些我甚至連吐槽都懶了,只好一個勁兒地跟著婷數落男人的不是。但我也是男人,即使性向不同,在某些事情上我無法完全同意女方,只是在第一時間不會幫男方說話。

「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很爛?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女朋友看?我是不是不應該和他交往?」

三個問句,我只有第三個給了否定答案。

「不然你把電話給我,我幫你打過去罵罵他,你也知道我最會罵人了,一定會罵到他祖宗八代都抬不起頭來,連他的小弟弟也抬不起頭來。」

她「噗嗤」地笑出聲,用力地推了我一下,而有了笑聲之後,整個人看起來也開朗多了。

「唉喲,你講話真的很機車。」

也許被那句話戳中笑穴,她竟一直笑個不停,一隻手用力地拍著桌子誇張那樣的心情,聲響引來不少鄰桌酒客的關心。我由得她笑,畢竟不論她現在心情是難過或開心,能以笑發洩出來就是好事。

「笑完了嗎?我看受傷的不是你的心,而是你的手喔!」

她還是笑,但明顯已經收斂了很多,最後才無奈地冒出一句:

「唉,為什麼你是同性戀呢?」

「因為你很明顯地就是個男人啊!我就是同性戀才會那麼愛你啊!」

她又笑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聲音到最後竟帶著一點啜泣的抽噎,讓人捏手不及。我終於發現,那個一向不愛哭、不像個女人的婷,在愛情裡終究只是個平凡女子,堅強、好勝是我認識的她,但溫柔、脆弱卻也是她性情裡的一部分。我其實早就發現這一點,但總避免讓她的這一面出現在自己眼前,而她也總能在我面前表現出我一向熟悉的模樣,我們的友情──或者該說是感情──就是這麼一點一點累積下來的。

我想到了男人說過的,完全誠實。

送婷回家時,是她母親開的門,面對那個醉醺醺的女兒,她竟顯得很放心。我的性向在婷的爸媽心中還是個祕密,但他們卻理所當然地接受自己女兒有個這樣的男性友人,他們知道我不是「男朋友」,只是「朋友」,怎麼在當中劃出界線,在他們心中自有一把尺,我也樂得不多作解釋。而走回路邊想攔計程車時,卻接到他的電話。

那個在婷的父母眼中,劃到「男朋友」那一邊的男人。

「很晚了,你怎麼會打給我?你該打給另一個人吧!」

也許是因為婷的眼淚,我的語氣不是很好,即使我知道錯並不是完全在他身上。他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起伏,於是聽起來又更讓人生氣,不過他只是淡淡地問著我在哪,有沒有時間陪他聊聊。我想他應該知道婷找過我,兩個人都把我當成愛情顧問了。

但這個想法也暗示著,我和男人都愛著這個女人,而我和婷其實某個程度上也共享了這個男人。

我說我喝了酒,已經有點累、想回家了,電話那頭的他沉默了一下,接著說他可以載我回去,他只是需要找個人談談。我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感覺他已經慢慢地在我心裡佔據了某個位置,我無法拋下婷不管,也同樣回絕不了他的請求。才掛上電話,他竟然在五分鐘之後就出現在我等車的地方,讓我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就在附近監視我們,有可能他根本就是看著我把喝醉的婷送回家,確定我離開之後馬上打了電話過來。我的懷疑直接表現在我看他的眼神上,而他難得地出現了一點扭捏的神態,作賊心虛一般。


本來只想找個咖啡館坐坐,不知怎麼地竟決定直接回我住的地方,他的理由是,我如果累了就可以直接休息,他自己離開就好。

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而他的說法也合情合理,聽不出需要反駁的地方。而回到熟悉的地方,燈光的色調、音樂的節奏、床鋪的軟硬很自然地讓我放鬆了心情,雖然強打著精神陪他聊了一個多小時,卻慢慢地被升上來的酒意吞噬,終於體力不支地揮了揮手。

「我快不行了,都十二點多了耶!」

「咦!這麼晚了?對不起,纏著你說了這麼久。」

男人略帶歉意。他和婷之間其實都不是大問題,但情況拉拉雜雜地、再加上他的描述不得要領,而我的精神又無法完全集中,大部分時間我只是扮演聽者的角色,無法給出多少建議。說完那幾句話時,我抬頭看了看他,兩人的視線交會了幾秒鐘,彼此都沒有移開視線,一瞬間讓人有種時間暫停的錯覺。

那樣的停頓到底意味著什麼?

「你……要不要乾脆在我這兒過夜,反正明天是星期六,而且這麼晚了……」

才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對方是偉信,是婷的男朋友,我開口留他過夜究竟想暗示什麼。

「好。」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答應了。

男人和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如果是兩個異性戀,也許只是睡相不佳地以打呼、磨牙干擾彼此;如果是兩個同性戀,或許可以親密地擁抱、接吻,感受對方的體溫。但如果一個是同性戀,一個是異性戀,那該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躺上來的時候,我腦子裡還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卻同時想到了以前出去旅行,和婷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經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因為我們的性向沒有交集,所以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但真的沒有任何交集嗎?對我來說,她是個沒有性吸引力的性別,但我對她而言,在性別上卻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那時的她在想些什麼呢?而換到今晚的情況,我並不是偉信感興趣的性別,但對我來說,在性別上他也不折不扣地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具有性吸引力的對象──現在的我所想的,是不是也可能是當時婷所想的?

被這些紛雜的念頭影響,我的睡意全消,也終於發現自己其實也喜歡著這個男人,正如同當年婷也喜歡那個最後和我交往的男孩,我正經歷著她當年的過程。

「睡不著嗎?」

男人發出聲音,我輕輕地以「嗯」回應了他,不讓太多言語洩露自己的心情。

但他卻靠了過來,嘴唇上感受到一陣溫軟,腰際也被一雙手輕輕地擁抱著。儀式般的動作,儀式般的心情,那個碰觸帶了點自我救贖的意味,卻同時讓我淪為慾望的罪人。

婷終於打算和偉信結婚了。

我理所當然地被委以伴郎的任務,這個工作一般都是讓新郎的朋友們擔任,但婷卻武斷地從他那兒搶了一個名額給我。其實我一度還以為婷會讓我當其中一個伴娘,因為她希望我可以在那個場合裡和另一個男人大方地挽著手出席,而我就算再大膽,也不至於用那種驚世駭俗的方式出現在她的婚禮上──當然,也是他的婚禮。

那一晚是我們唯一一次,事後我沒有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就像我同樣沒有向他解釋為什麼我會回應他。

「謝謝你願意來當伴郎。」

「跟我客氣什麼,你們都算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當伴郎應該也合理吧!不過先說好,我紅包還是會包女方那邊,這樣我才有喜餅可以拿啊!」

男人笑著點頭,一臉的雲淡風清一如我們之間從沒有發生什麼事。也對,那一夜只需要當成一場夢,因為是作夢,我沒有違那個「完全誠實」的承諾,甚至自己心中也如此說服自己了。更何況,我在那張床上和許多男人作過,從來不需要一一對婷交代,說起來偉信只是他們之中的一個,一個臉孔模糊徒具體溫度的身體,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罷,那只是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要結婚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但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是存著一點疑問:他是同性戀嗎?他那一晚是早有預謀嗎?如果我沒有開口留他,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其實我最想問的是,他喜歡我嗎?

我晃了晃腦袋試圖甩開那些想法,失焦的視線裡走進一個穿著白紗的女人,她笑盈盈地朝我轉了轉身子,一臉企則地徵詢我的意見;我今天陪那個男人和他的女人來試婚紗,他說他相信我的眼光,她也說她只相信我的品味。我站了起來,扯起嘴角露出專心審視的表情,見她不安地拉了拉裙擺,我終於輕輕點了點頭。她燦爛地笑了起來,把臉轉向另一邊,我眼角餘光看見男人同時站了起來。他正笑著。

那一刻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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