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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我應該是在輾轉了三、四個小時之後才終於睡著，不過由於時間拉長了，感覺上也算有睡飽。昨夜呼吸困難的記憶依稀心有餘悸，幸好睡著了還是有順利呼吸。

早餐以咖啡和小麵包解決，在完全露天、只有四面半人高的矮牆圍著的戶外廁所方便之後，神清氣爽地迎接了神山下的早晨。走出門口時，可以看見神山上頭籠罩著灰白色的霧氣，而整面天空也帶著灰撲撲的顏色，侵襲過來的寒意很有醒腦效果。

時間是早晨七點，大夥兒整裝出發。

今天的主要行程是要從止熱寺出發前往祖楚寺過夜，行程約20公里，不過導遊事先有警告過我們，今天早上這一段比較累，因為有一大段上坡路。從海拔約5030公尺的止熱寺離開，要前進到5630公尺的卓瑪拉山口，距離大約5公里，但有一大段是約60度左右急上的陡坡；從數字上似乎沒有太真實的感受，但真的看見那段石坡的時候，不少同伴都有些猶豫。

但，還是得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跟著步履輕快的揹夫，靠著新買的登山杖，我還算輕鬆地就先爬上了一段，沿途已經有一條前人走出來的、略為平緩的路跡，但還是有不少地方有大石塊堆疊阻礙，非得使勁地抬起腳來爬上去，那部分倒是挺花力氣，尤其在這種空氣稀薄的地方，每一次的用力都得比平地多花上一倍的體力，要不斷藉由調整呼吸來保持行進的步調。不過我這一段走得蠻快的，可能之前有爬山的關係，上坡路並不是多為難的事，往下張望，其他同伴還錯落在山坡上快慢不一地前進，感覺上似乎還有一大段路得努力，於是我就坐下來喝口水，拿了素描簿畫畫眼前晨光中的雪山。

縱然猶有寒意，但這時候的陽光已經強了一點，光芒映照著遠方的山頭呈現出一抹金黃色，陽光的角度慢慢偏移，那抹金黃也像要逐漸往下渲染一般，山壁上滑落的冰雪痕跡在灰褐的山色裡特別明顯。從後頭趕上的司機看見我好像沒事人一樣悠閒畫畫，朝我比了個大姆指──這種小事就是記得特別清楚，我真是有夠虛榮。

慢慢爬上來的同伴們似乎都有些喘，也有人一臉的槁木死灰，兩個比較年輕的女性同伴尤其嚴重，不過她們一開始的規劃似乎就沒有打算參加轉山的行程，是因為湊團的關係才不得不跟來走這一趟──當然也可以留在塔欽等其他人轉完山啦！不過她們最後還是決定不怕死地挑戰一下，這就是人家說的同(逞)儕(強)壓(稱)力(能)嗎──於是兩個人看上去都有種瀕死的感覺，連本來打算自己揹的隨身小背包也都交給揹夫代勞，只能顧好自己的兩條腿，反而年紀比較大的兩個大姐都走得很穩健，果然是去尼泊爾爬過山的好漢！(噫，女生可以用好漢嗎？)

繼續往前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從位於山陰的地方越過陵線，迎接了刺眼的陽光，這時身上已經分不清是冷還是熱，帶著寒意的風像透進衣服滲到身體裡，但頭頂卻又曬著眩目的陽光，前一晚不安穩的睡眠開始發威，背上明顯地感覺沉重了些，明明應該已經解決掉一些水和食物了。我們一行人的隊伍拖得很長很長，逆著風和陽光，在全無遮蔽的裸露石路上不斷往上走，稀薄的空氣讓呼吸更加困難，幾乎每走個幾步就得深呼吸一次，頗為辛苦。

因為高度不低，路面上開始見得到結冰的現象，錯落在岩石堆裡豎起的一叢叢白色冰霜反映著強烈的陽光，給人一種奇妙的違合感。慢慢地，結冰的面積愈來愈廣，腳上不免得踩在溼滑的碎冰上，必須倚靠著登山杖維持平衡；我之前還傻傻地覺得應該不需要登山杖，還好在拉薩時兩位大姐極力勸我去買一支。踏過滿是冰霜的路面，經過海拔5330公尺的天葬台，越過那些山坡上被衣服、布條所覆蓋的瑪尼堆，它們一個個都代表著一次象徵性的死亡；在信徒們的眼中，他們認為如果留下血或一縷頭髮效果會更好，所以在行前也會有人準備頭髮要留在天葬台的地方。沿途的藏人們不時會停下腳步，有時彎下身來磕頭，有時以頭頂抵著某塊石頭，像在進行著什麼儀式。

似乎在轉山的路程裡，每走一步都代表著一種對神山的敬意，和對自身罪孽的的淘洗。

據說在前往轉山最高點卓瑪拉山口的路上，有一處被稱為「死亡之地」，有許多人常常捱不過這一路的辛苦而折返，也有人曾經因為身體不適而發生意外，這在出發前就曾聽導遊提過好幾次，像是警告卻又像是玩笑，有時候真的很難分清楚多吉講的話有幾分是認真的。不過因為大家的步速不同，分得很散，而多吉大半的時間都待在兩個狀況極慘的女性團員旁邊，所以究竟何處是死亡之地最後也不得而知。

抵達海拔5630公尺的卓瑪拉山口，這兒最顯眼的就是佈滿整座山坡的經幡，由於是整趟轉山路程的最高點，大家免不了要在這兒稍作休息拍些紀念照。越過這兒，到門曲約五公里路段的坡度近乎是直下，算是整個轉山路途中最危險的一段。下山途中，山口南面的托吉錯已經結了冰──托吉錯的意思是慈悲湖，傳說如果在湖中沐浴，能洗凈身上的污垢和孽障，不過這時候應該只能在上面滑冰了。

踏過整面的冰雪之地，溼滑的冰面不時讓鞋底打滑，雖然已經是下坡的路段，但走起來並不比上坡輕鬆，當然體力的流失也是原因之一，畢竟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已經走了四個多小時！

準備下山到達帳篷區的通道是一段下坡的沙子路，什麼樣的鞋子在上頭都很容易打滑，再加上坡度有點陡，沒有登山杖幾乎就難以找到支點──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發覺登山杖真好用，以前走那些郊山步道根本就不需要用到這種東西，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用登山杖啦！不少人在這兒都蓋了印章(屁股跌坐到地上)，導遊和兩位司機自然得時時擔任所有人的扶手。說到這裡，他們藏人真的很厲害，穿的也不算是標準的登山鞋，還揹了沉重的行李，沒有倚靠登山杖，走起來還是顯得非常輕鬆，之前摔傷的公爵司機即使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速度還是很快。

因為我的腳程一直比其他人快一點，多吉建議我可以走另一邊的石堆下去帳篷區，距離雖短但高差比較大，於是好強如我自然就照辦。那一段路其實很有趣，可以在凸出的岩石上跳來跳去(是，我還能跳，真是不知死活)，岩面磨擦力也比較大，對我而言比那種鬆鬆滑滑的沙子路更輕鬆一些。

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我們來到一處帳篷區稍作休息，這一天我的午餐只有簡單的紫菜蛋花湯和麵包，雖然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但食慾並不好，即使刻意要把行李的重量減輕，但吃不下也是沒辦法。在這兒休息的時候，大家商量了今天是不是要把整個轉山行程結束，而不依原訂計畫夜宿祖楚寺。主要是因為昨晚大家都睡得很不安穩，認為如果要在類似的地方再住上一晚會受不了，於是有人提議乾脆在今天辛苦一些把剩下路都走完，畢竟第三天的距離也只有10公里，咬緊牙關應該可以撐得過去。

所有人然都面有難色，卻又真的不想再多留一晚，於是接下來的路就啟動了趕路的模式，加快速度往終點前進！

既然速度加快，沿途我也就比較懶得舉起相機，不過休息的次數反而多了起來，總覺得長時間的休息過後，兩條腿開始變得不像自己的，肩膀被背包的揹帶勒得很痛，背上也感覺溼溼的，似乎是那桶水的蓋子鬆掉了，裡頭的水開始隨著搖晃而灑了出來。

因為行程有變，多吉在這裡開始認真地加快速，而他的「認真加速」就真的非常快，完全像沒事人樣飛快地朝眼前絕塵而去，經過的時候只說了一聲「我先回去開車」，因為他打算先走回我們住宿的賓館，把車開到離原訂的終點更前面的停車坪，讓我們可以少走幾公里。而兩個同行的男生同伴也決定逼自己加速，而拋棄了大部分的水(因為那是背包裡最重的東西)減輕負擔──年輕人果然比較有續航力啊！*嘆*

這一段路有經過一些小型的聚落，除了帳篷、寺廟之外，還有些土牆、石牆搭的建築，而沿路看見的人也多了起來。除了像我們一樣穿著鮮豔登山服(服裝顏色是最容易一眼區別的特徵)的遊客，大部分是著傳統服裝的藏人；拄著枴杖的老人、步履輕快的年輕小伙子，也看到有人是用跪爬的方式在前進，非常辛苦。和他們錯身而過時，彼此都會很自然地露出笑容、喊一聲「札西德勒」作為問候；他們咧著嘴巴笑起來的模樣非常可愛，那個笑容裡讓人感覺不到多餘的東西，是沒有雜質的、真心的笑。

儘管我們可能目的不同、來自的國家不同、語言文化也不同，走在這條轉山的道路上時，所有人就那麼被融在一塊兒，視彼此為同伴，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真誠問候。

行過鐵橋、行過石砌的矮牆、行過名為「仙女起舞處」的草原，草坡上石塊堆疊，土路上經幡隨風飄動；頭頂上是炙熱的陽光，手邊看得見川流的河水，感覺體力的消耗好像到達一個臨界點，每抬起一次腳都像一次考驗。我那時候在想什麼呢？大概是有點後悔為什麼會跑來走這一段路，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到這個地步；雙腿又痠又重，背上又溼又黏，鞋子裡的腳板有起水泡的感覺，三天沒洗澡的身體感覺很怪異，冰涼的水喝來總有異味……

真的覺得很累，於是停下腳步坐在路邊休息了很久，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峽谷。這時，同行的一位大姐趕了上來一起坐著休息，聊了一下她以前去尼泊爾爬山的事，還分享了彼此的零食。我們和路過的藏人們笑著打了招呼，望著他們緩緩行過轉山之路。終於，大姐再次站了起來，為彼此打氣之後重新邁出腳步。

她揮舞著兩支登山杖再次前進，過了一會兒，我也很自然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慢慢跟了上去。

土路的左右兩側都是石坡，但左側還鄰著一條流著灰色河水的峽谷，夾在石坡中間的小路蜿蜒向前，消失在看不見明確終點的彼處。再更遠的地方是堆積著白雪的群山，以晦暗不明的姿態迎著轉山的來客們，而我終於在視線可及的地方看見了我們的車子。

再往前一步，再一步，行過木橋，爬上緩坡。

那兒，就是轉山的終點。

後記：

一接近終點，先到的伙伴高興地揮揮手，過來招呼著幫忙我解下背包，然後結伴到旁邊的小賣店買飲料。小賣店是一個石造小屋，裡頭的氣氛陰暗詭異，不過和外面比起來涼快多了。本來很想喝可樂的，但夠冰的東西好像只有雪碧和茶類，只好退而求其次買了紅茶。

同伴們陸陸續續抵達，坐上車時很多人都累得說不出話，或者乾脆昏睡過去。跌傷的司機「公爵」決定走完全程，於是我們這一車是多吉開車，他的車速快又比較衝，很快就回到塔欽市區。因為已經六點多了(雖然天色還是亮得很)，多吉把車停在賓館附近的餐廳，直接讓我們去吃晚餐，不過大家都累得食慾不佳，即使勉強點了東西，吃了幾口之後也都沒想再動筷子，於是大姐就把剩下的菜拿去給外頭的狗吃，我想這兒的會胖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一天仍然不能洗澡，全身上下實在是有夠髒的，本來想撐著再看最後一眼星空，但或許是太累了，整理完行李之後，一沾上枕頭就此失去知覺。

Date:2012/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