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對於這種無預警的出櫃，我有些不能釋懷，尤其對象是凱子，心情上久久無
法平復。只是，當我被阿波半推半就地向凱子坦白了自己的性向，即使說出
口的當下又氣又急、混雜了恐懼與緊張，卻很快地就平復下來，反而覺得鬆
了一口氣。我感覺那好像是某種形式地告白，對這個我暗戀了好幾年的對象
，從好感、喜歡，乃至於後來同樣身為小哈克父親的同理心；那些情感彼此
穿透、混合，從幽微到巨大，從激烈到平淡，從掙扎到終能微笑以對。

壓在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放下的不只是我的性向祕密，也包括了一直以來
對他的感覺。

從說出口到最後的沉默，小樂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那個觸感與溫度確實
地提供了力量，縱然心中有再多的波濤，似乎也被他的手心給撫平，感到前
所未有的踏實。

但那些情緒很快地被另一件事蓋過。

「我知道你現在的婚姻很幸福，有老婆、有小孩，你一定不希望有人介入或
破壞吧！」

凱子似乎還停留在前一刻的震驚情緒裡，但阿波無視一切，用了那些話開了
頭；我一下子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那麼說，難道他要說什麼和凱子的家人有關
的事嗎？

「阿波！」

凱子試圖阻止他，但今天的阿波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容易被人左右、講話畏畏
縮縮的阿波，我直覺他要說出口的是一件大祕密，卻無法猜到會是什麼。小
樂感覺氣氛不太對勁，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阿波，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心軟，猶豫起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但那
股情緒已經如箭在弦，把我們四個人間的緊張感拉到一個高點，瀕臨決堤。

「當年你可以毫不在乎地介入我們，又何必怕今天我說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介入阿波和誰？

「你介入阿波？是阿波和波波嗎？怎麼回事？」

小樂的反應比我快得多，立刻串連起過去的某些場景，似乎也馬上明白了問
題的癥結所在。但我不明白，什麼叫「介入阿波和波波」？凱子不是很排斥
同性戀嗎？難道他曾經設法破壞他們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問題在腦子裡翻了幾圈，但得到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問號。無解的問號
。我努力把思緒拉回過去，實習課上發生的事、阿波分手的事、他對我們提
起凱子恐同的事，卻始終無法整理出一個脈絡，只是隱隱地有個「難道凱子
也是同性戀」的念頭想冒出來，卻又不斷地被我壓到意識深處，畢竟我曾經
一再否定這個可能──唯有否定，才能讓我以平常心面對凱子。

凱子的臉色灰敗，閃躲我和小樂投向他的視線。

「我後來向你道過歉了，我們也說好這件事是祕密，永遠不要提起了。事情
過了這麼久，你有了你的生活，而我也有了婚姻和家庭，有必要現在把它挖
出來嗎？你真的覺得這樣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我第一次聽到凱子說那麼重的話。

「我受夠了你永遠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我們全都得配合你的喜好，你
知道蚊子喜歡你嗎？你知道小樂對蚊子有好感嗎？你知道我們三個會避開你
，私底下聊心事嗎？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嗎？朋友，你真的
當我們三個是你的朋友嗎？」

好像故事迎向大結局一般，阿波一口氣說了很多事，那些我從來沒想過會在
四個人之間提及的事。

「你們兩個不要這樣，我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有什麼話好好說，我……我
不希望我們……我不曉得怎麼說，小樂，你也說說話啊！」

「看起來我和蚊子一直被矇在鼓裡，雖然阿波說的祕密……聽起來好像不干
我們的事呴！不過，我覺得如果你們兩個不說開，事情永遠不會過去。」

凱子終於放棄掙扎，把頭轉向我們兩人，刻意避開了阿波的目光。那樣的凱
子好陌生好陌生，有某種東西自他臉上剝落，看上去脆弱地讓人心疼。

靜止的時間像被無限地拉長了，可怕的沈默彷彿找不到終點。

「我和阿波，我們作過。」

簡單的幾個字，他說得很清楚，但進到耳朵裡卻像無法理解的異國語言，我
轉過頭看看小樂，想從他那兒獲得證實，證實我剛才聽到的就是我聽到的意
思。但他也是張大了嘴巴，還作了個誇張的驚訝表情，浮誇的演技感覺像是
什麼綜藝節目的表演，卻讓人笑不出來。

「你也是……」

「我不是。」

凱子很快地否定了我的問題，但我腦子裡忍不住想像起他和阿波在一起的畫
面，那個對同性戀嚴重抗拒，還振振有辭地為我分析過同性戀心理的凱子，
他怎麼會和阿波發生關係？

「很矛盾吧！一直逃避同性戀話題的人卻和同性作愛。說出口有沒有輕鬆一
點？」

雖然那些話聽來有些刺耳，但阿波那麼說的時候並沒有調侃的意思，語氣也
溫和了許多。但凱子沒有回答，對他而言，坦白這件事是個很大的心理障礙
。我對他重新產生了疑問，尤其想到他的婚姻，難道那就像一般妥協的男同
志，為了抹去那個不堪的同志標籤、為了回應家庭的傳宗接代壓力，他才會
那麼早結婚，徹底封閉自己的真實想望？

「但我無意破壞你的感情，那只是……只是一時意亂情迷，那天我們都喝了
點酒，而且我們都想要……」

「那你為什麼也和波波上床？」

凱子嚇了一跳，我和小樂也是。

「波波跟你說的？」

阿波搖頭，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沒有把這件事說破，那時候我一直想問清楚這
件事，最後決定保持沉默。說起來，那天晚上會和你上床，可能也有一點想
報復波波吧！後來我和他分手，倒不完全是因為你的關係。」

把事情都攤開之後，阿波像是失去所有力氣，靠著階梯不再說話。那些話大
概在他心裡悶了很久吧！從大學到現在，他一直無法對我們啟齒，只是暗示
性地警告過我和小樂，我甚至覺得，當時他決定出國念書，甚至留在國外工
作，或許是想把這些事完全藏在內心當作一輩子的祕密。我不知道他曾經和
凱子作過什麼約定，也不想在乎了，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們四個，還會和從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