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就是努力地運動健身，嚴格地執行節食計畫，就這麼瘦下來啦！你也知道
，練成這樣比較有市場啊！尤其在那一堆外國人裡，我這樣的身高根本就很
普通，高不過人家，光是胖過人家一點用也沒有。」

我一直朝阿波使眼色，但他完全沒有要避諱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講。

「那你以後會留在台灣嗎？」

阿波點點頭，有意無意地瞥了凱子一眼。

「我的交往對象也回來了，所以我們以後就一塊兒在這裡生活，月是故鄉圓
嘛！」

「你這是哪來的八股講法，還『月是故鄉圓』咧！我們四個裡面的蚊子好不
容易進化到現代了，沒想到傅浩波同學愈活愈回去，還用這種老派講法。」

「我是說認真的，雖然國外的生活條件好，我也蠻習慣的，但還是會想家啊
！我爸媽啦、我妹啦，當然還有你們啦！而且我現在變成型男了，不回來向
你們炫耀一下怎麼可以。本來想突然現身嚇嚇你們的，沒想到你們都看過照
片了。」

阿波的改變算是由外而內，因為外表上有了自信，連帶地整個人都精神許多
，講起話來也直接多了。這樣的改變雖然是好事，但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有
種揮之不去的違合感和些許失落，並不單純因為不習慣，卻也說不上來關鍵
在哪。他舉止之中還是有一些當年的影子，改不掉的些許陰柔氣質仍會洩露
出他的本性，感覺就像我所熟悉的阿波被禁錮在一具陽剛胴體中。

那天是我們第二次約出來見面，總算擺脫之前葬禮的陰鬱，能夠好好地敘敘
舊、談談自己的近況。我們約在大學校門口，一路散步進去，四個人裡凱子
最熟悉母校的狀況，不過他畢業之後又多了不少新蓋的建築物，步道與植栽
也有些不同，走在裡頭總覺得陌生。

「小哈克剛上幼幼班，我和老婆總算可以輕鬆一些，養小孩真的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所以關於第二胎，我們都有些猶豫。」

「你這個人就是喜歡進度超前，現在房子、車子、老婆、孩子都有了，那個
什麼五子登科的，還有一個是……喔，銀子，銀子應該也存了不少吧！不過
為什麼『老婆』也是五子之一啊？老婆算是什麼，老媽子？還是馬子？」

「妻子啦！你竟然敢講我乾兒子的媽媽是『老媽子』？」

小樂笑著討饒，一旁的阿波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只是「哼、哼」地笑
了幾聲。

「她老公都沒抗議了，你這個小孩的乾爹有什麼好多嘴的。」

「是啊！開開玩笑不要緊，她現在也真的有點像老媽子了，哈哈哈。」

凱子出來打了圓場，企圖帶過剛才阿波的冷言冷語，但我和小樂都覺得不太
對勁，好像氣氛一下子又拉回了當年的時光。那時候我們兩個不明白凱子和
阿波之間究竟有什麼心結，一度單純地以為原因出於阿波的不平衡心態，但
多年過去，才發覺並不單純。站在我的立場，我雖然也很想知道他們之間發
生了什麼事，但小樂好不容易又恢復了往日的開朗，我不想讓四個人之間存
在什麼緊張感，總希望這份友情重新回到畢業旅行的那時候。

我並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如何改變，只是希望自己處身的各種關係能保持和平
；我害怕衝突，尤其當它可能發生在我身邊。

但小樂並不這麼想。

「我從以前就很想問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還想當朋友的話，要不要乾脆把話都說開？看你們這樣，我和蚊子都很難做
人。」

他看了我一眼尋求支援，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秒鐘，我察覺心中的天平微微地
失衡，像在挑戰著那個一向得過且過的自己。

「這算是什麼？真心話大冒險part 2嗎？」

阿波笑了一聲，兩眼盯著凱子不放，而一向自信從容的凱子竟顯得有些狼狽
，像是沒料到有這種情況。

「我們一直是朋友啊！有些話，說或不說應該不會有什麼改變，更何況，我
們的確都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麼要執著那些年輕時候的心結？你們不覺得，
有些話不說破，不管是祕密或禁忌，心照不宣，才是這份友情能夠一直維持
下去的原因，所以我們……」

「我是gay ，這是我一直想大聲告訴你們的。其實只有對你，我沒有真的公
開講過。」

小樂打斷了凱子的話，突然向他出櫃。

「你為什麼要現在……」

我相信這件事，凱子早就瞭然於胸，也早就接受了，只是他選擇不去正視小
樂的同志身份，只把他當成一個好朋友看待。那當中並沒有衝突，算不上是
誰的錯。

「因為我當你是真正的朋友，所以才希望可以親口告訴你。凱子，我是gay
，我知道你一直很排斥同性戀，但當了這麼多年朋友，同性戀只是我的其中
一面，我還是你認識的那個哈澤軍。」

看見小樂的表情那麼認真，我剛才緊繃的情緒突然鬆懈下來，為他的坦白勇
氣感到敬佩。

「好，我知道了。可以到此為止嗎？我們不要再談這些事了。」

凱子糾結的表情讓我覺得不忍，我忍不住覺得好奇，到底恐同的心態在他心
裡扎得多深呢？

「反正小樂都說出來了，那我也順便好了，我也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

椰林大道上人來車往，即使是假日，校園裡還是充滿了來運動、散步的人，
白日的陽光灑落，路面上落下排列整齊的樹影，連我們幾個的影子也錯落其
中。這應該是個和諧、愉快的時光，好不容易朋友重聚，終於能夠好好地聊
聊過去和現在，頭頂卻像罩了一片不祥的暗雲，陰影下的我們正往未知的地
方前進。

「那有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蚊子？」

阿波把目光投向我，我心頭一凜，從背脊冒出了些許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