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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在凱子入伍之後沒多久，就和男朋友分手了。

這個消息，我是從幾個和小樂共同的同志朋友那兒聽說的，但打了幾次電話
小樂都沒接，網路上也很少遇到，再加上那陣子剛好忙一個工程案，幾乎搞
到每天加班，於是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跟他問清楚。因為清楚小樂的個性，我
並沒有多麼擔心這件事，總覺得他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對象，於是只寫了幾封
信過去關心，要他想聊聊的時候記得找我。

不過，全然把責任推到工作上並不公平，大概是我太習慣於小樂在我身邊時
的模樣，也自以為是地認為那件事不該有多大的影響；也許正是這樣的消極
與被動，一點一點地蠶食著彼此的友情，但就像是北極的融冰，速度緩慢地
讓人感覺不出來。等到我再次約了小樂見面，才知道他搬家了。

「只是搬回家裡啦！別擔心。」

但他的語氣裡全然沒有字面上那麼輕鬆。

「為什麼忽然搬回去？發生什麼事了嗎？以前你媽媽勸了你那麼多次你都沒
想要回家的。」

小樂和他的父親一直冷戰著，父子之間一直沒什麼聯絡，我幾乎不曾聽他提
過他父親的事，就算偶爾說到，也只在他提及母親時簡帶地帶過，口氣平淡
地像在談一個陌生人的事。我雖然答應他的母親勸他回家，但真的開口的機
會卻很少，頂多是趁著回老家的機會，把小樂帶回家裡度週末，讓他多少感
受一些被家人包圍的感覺。爸媽其實很歡迎小樂，和他們的兒子比起來，他
活潑外向的個性十分得他們的緣，那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和自己父親幾乎決裂
的小孩。

「我沒事啦！你不是也一直勸我可以回家看看，現在我搬回家了，你應該替
我高興才對。而且自己家就在台北，本來一個人搬出去住就有點奇怪，多花
了房租錢又得老是吃外面，搬回家省了好多錢喔！拿來混夜店的資本更雄厚
了。」

像在說服自己似的，他笑著那麼說──我是說，我聽見他的聲音在笑。

「你之前分手的事，和搬回家這件事有關係嗎？」

「吼，方文智，你很會腦補劇情耶！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是打算轉行去當編
劇嗎？我和他分手，純粹是因為沒有感覺了，愛情嘛！再找就有了，我這麼
搶手。至於搬回家……」

他停了半晌，似乎在考慮什麼，於是我靜靜地等待他自己開口。停頓的時間
不斷拉長，無形的低氣壓盤踞在心上，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是他……呃，我爸，他病了，我怕我媽一個人照顧不來，所以才決定搬回
家。」

「什麼病？嚴不嚴重？」

問出口的時候，我腦子裡已經預想了應該是嚴重的病，否則小樂不會拋下那
麼多年的心結搬回去。

「失智。欸，很巧喔！和你一樣有個『智』，哈哈哈。」

他笑了起來，大概覺得氣氛有點乾，於是自己結束了笑聲。

「不過他至少還可以認得我和我媽。說起來蠻諷刺的，明明我是那個老是和
他唱反調、老是惹他生氣，還不顧他的面子、跑去愛男人的同性戀兒子，結
果他竟然還能認得我，你說好不好笑？那幾個常來家裡找他的老戰友，大部
分他都認不得，每次見到他們都像是第一次，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可以永
遠保持初次見面的新鮮感，對彼此的不滿就不至於一直累積下去。」

也許是因為開了頭，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起他的父親，那就像是一直包裹在
他身上的那層防禦的硬殼被開了道口子，於是裡頭的所有情感都一股惱兒地
傾潟而出，無法保留。

「我本來就和他不親，因為他和其他同學的爸爸很不一樣，他年紀太大了，
我國中的時候，其他人的父親都還只是四十幾歲，他就已經六十幾了耶！你
能想像那種感覺嗎？」

我試著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對吧！都可以當我爺爺了。而且那時候我發現自己喜歡的是男的，你說這
種事我要怎麼跟他開口，又怎麼可能和他有什麼父子交流嘛！當然最後還是
被他知道了，他把我痛打一頓，感覺就像他以前打日本人那樣。這不是我自
己講的喔！他那時候真的有說，我打死你，你不是我兒子，你這個該死的日
本鬼子……我看他那時候神智就不太不清楚了，連累了我媽也被他打了幾拳
。那時候我就想好了，我要搬出去，我不要繼續待在那個家裡了。後來我媽
出錢讓我在外面租房子，但一部分的錢應該還是我爸出的，我媽哪來那麼多
錢嘛！」

「那之後你就沒回過家了？」

「還是會回去啦！不過會選時間，就算不小心遇見了，兩個人也不會打招呼
，假裝沒有看見對方。你別說我幼稚，他還不是一樣幼稚。」

為了這樣的原因而搬回家去，我不知道該為小樂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那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不用住院或定期檢查嗎？
還是你呢，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幫我一件事，當我男朋友吧！」

他自己說完就大聲笑了開來，聲音響得整間店的人幾乎都聽得見。

「我開玩笑的，不然你偶爾陪我回家，和我老爸講講話好了，你也知道我很
不會和老人家talking ，他又不可能聽我談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不過話說回
來，我現在就算講其他男人的事，他也只會似懂非懂地點頭，感覺好像他可
以接受了一樣。」

我見過他和爸媽談話的樣子，他不擅長的，只是和自己的父親對話吧！但我
沒有點破，只是點了點頭。

「沒問題啊！雖然我沒見過他，不過我公司裡有不少長輩級的人，業務上來
往的也有很多老先生，我應該算是很會和他們聊天的人吧！連我學長都說，
我比他還更擅長和那些大老們交談。」

「是啦！大叔控，你了不起，你本來就對叔伯輩的人比較有辦法。但話說回
來……」

他壓低了聲音，收起了剛才的玩笑心情。

「你呢？你那個學長，你們沒有進一步發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