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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店遇到學長,是我始料未及的事。那天只是答應了小樂陪他出去,因為
看見他搬回家之後心情一直不見開朗,於是承諾他那天晚上去哪裡都由他作
主,玩累了想上我那裡過夜也可以。

雖然和表哥住在一起,但我們的生活其實沒有多少干涉,他也不常過問我的
工作和交友情況,即使我下意識地會迴避那些敏感的場面,卻也隨著日子過
去而慢慢放鬆。更何況,他偶爾也會帶女朋友回來,撞見的當下雖然難免尷
尬,久而久之倒也見怪不怪,反而還可以和她聊上幾句。

關於小樂的父親的情況,我陪他回去過幾次,短暫的相處之中無法確實地感
覺到病情的嚴重性,雖然也能夠簡單地聊些生活瑣事或政治、社會議題,但
整個家庭的氛圍還是很奇怪,感覺就像處在一個時間靜止的地方,所有人都
像被束縛了手腳一般,無法自在地表達。他的母親不時在旁邊留意他們父子
的對話,畢竟空白了那幾年,彼此的陌生需要有人填補,而且她似乎也擔心
他們兩人的話題,怕當中會觸及小樂的性向,那個造成父子失和的關鍵。

他們的關係並不如他一開始說的平和,不曉得是不是失智所引起的,小樂的
父親情緒不太穩定,對於必須重覆某些話或忘記某些事,他常會表現出不耐
煩的焦躁表情,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動怒,對小樂生氣,也對自己生氣。再
加上他身體隨著年紀而開始有些病痛,臉色中不時透出些許灰敗的病容。

對於我的出現,小樂的母親一開始有些疑惑,甚至覺得耽憂,怕會引起不必
要的誤會。

小樂說過,他的父親是失智,並非痴呆──雖然台灣人常用「老人痴呆」來
稱呼這種病症──對於他是同性戀的這個事實,不可能完全忘記,也許只是
藉著這個理由假裝一切無事,選擇性地接受或忽略某些事實。

「這麼體貼,那我就放膽地玩囉!反正就算喝醉了也不怕會失身,是吧?」

他語帶曖昧地看著我,一雙眼睛在城市的燈光中增上了些許魅惑之色。

那是我第一次踏進所謂的同志夜店,雖然之前就聽過小樂描述他和阿波以前
闖盪的日子,也知道小樂在有BF的日子裡也常在夜店出沒,但他老是笑著說
同志夜店的生態就像同志的愛情觀,變化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只要休息一陣
子就會跟不上潮流;才不過幾年的時間,同志夜店已經改朝換代了,當年熱
門的店家不再有那麼多客人上門,再加上警方取締與關切的緣故,也一直聽
聞暫時歇業的消息,即使那幾年同志遊行開始發起,關於夜生活的這一塊仍
帶著點隱晦與半地下化的色彩。

我尾隨在小樂身後,隨著前面穿著時髦的年輕學生走了進去,雖然以年紀而
言,還不滿三十的我們仍不算老,但在這個族群裡似乎已經隔了一個世代,
服裝、語言的隔閡之外,那種外顯出來的氣質也大有不同。

「下去跳舞吧!不要光坐在這裡喝酒,出來玩就是要盡興。」

雖然是同志夜店,但店裡頭仍可以看見不少女孩,雖然無法猜測她們的性向
,看上去總有些奇怪的違合感。我沒見過混夜店時期的小樂,但處在那個空
間裡的他的確是如魚得水,加上他本來就長得一副娃娃臉,混在那群青春臉
孔之中絲毫不覺得突兀,而一向放不開的自己自然只能乾坐在一旁。

「你開心地玩就是了,總得要有人可以清醒地保證你的安全啊!」

我笑著推了他一把,動作之中添上了一點曖昧的神氣,似乎一進到這樣的空
間,或多或少也沾上了一些習氣,人也變得不那麼拘謹。

「哈哈,你還是那個體貼的蚊子,沒有變。而且你剛才講話的樣子好像是我
男朋友耶!」

被他那麼一說,我覺得有些難為情,趕緊拿起酒瓶遮住彼此相對的視線。他
放鬆地大聲笑了,整個人鑽進舞池的燈光之中,融入音樂的節拍裡。

我不會跳舞,雖然參加過以前系上辦的舞會,卻只會跳一些簡單的菱形步,
或者混在一群人中間跳些大堆頭的群舞,這種搖滾風的舞曲完全是另一個世
代的玩意兒,但坐在那邊聽著聽著,身體好像會不由自主地跟著擺動,心臟
也隨著音樂的節拍躁動不安,只是礙於個性與害怕出醜,我始終只敢踩著腳
跟打拍子,或跟上不斷重覆的節拍哼上一段。

小樂和另一個男孩似乎看對眼了,兩個人的身體一直貼得很近,還不時附在
對方耳朵旁說些什麼,然後一塊兒開心地笑起來。看著那樣的他,我雖然覺
得開心,卻還是存在著一點其他的情緒,那像是摻雜了嫉妒與羨慕,無法言
喻的感覺。

快歌結束,像是中場休息一般,響起了輕柔低緩的曲子,我走向吧台,本來
打算再要一瓶酒,最後改成了可樂。

「謝謝。」

我朝bartender 笑,對方也回我一個禮貌的微笑,那嘴角像會勾人似的,或
者也因為一點酒意,我感覺自己內心有些搖晃,連帶地也有些站不穩。

「啊!抱歉。」

被那股碰撞的力道彈回來,我趕緊先道了歉,但抬起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孔。

「文智……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難得用名字叫我,突然聽到那兩個字從他口中出來,讓我有些不習慣,好
像那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名字。

「我……我陪朋友一起來。」

一時之間我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也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學長也同樣出現在這兒
所代表的意義,彼此的對話就像我們在辦公室裡、在業主那兒、在工地,在
我們一向習慣了的對話場合。

他沒有答腔,朝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用冰塊的碰撞聲代替說話。越過他肩
膀,後頭是迸射著各色燈光的舞池,音樂聲隨著那些變幻的光影慢慢變得更
響;小樂的臉孔被眩目的燈光吞沒,偶爾才像浮出水面呼救一般,映出明滅
閃爍的的五官。

「你要跳舞嗎?」

他輕聲地問,那個問法讓我想起電影的對白,在聚光燈下,穿著紅色舞衣的
舞蹈老師對著男主角那麼說。

「我不會跳,我只是陪朋友一起來。」

我又重覆了一次,好像除此之外的語言都失去了,他笑了笑,拿走了我手上
的可樂瓶,連同自己的杯子並排放在吧台上,朝bartender 點了點頭,拉起
我的手就往人群裡鑽。

那個小跑步的方式,有種跳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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