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山頂有個一等三角點,站在山頂的平台,展望非常好,可以一眼望盡最遠的
景物。當然中途有不少累人的路段,繩索、木梯、亂石,再加上偶爾遇上的
坍塌,一路走來並不輕鬆,尤其學長在出發之前已經有了一點退卻的心理,
我看得出他在硬撐,也許是身為男人的自尊,也可能是出於前輩身份的逞強
心理,所以我並不會主動出手幫忙,只是放慢自己的腳步,幫他留意比較好
走的路線和踏腳處。

「怎麼樣?辛苦上來之後的風景。」

「很漂亮,如果不是自己親眼看到,實在很難想像自己住的台北市有這樣的
地方,尤其上山的那段崖梯真是太特別了,還有那個石頭遺址,那個叫什麼
?都好特別,我以前都不知道附近就有這樣的風景。」

「那個叫石寮。我也覺得這條路線很不錯,沒有太多單調的階梯,多了很多
種步道形式,像是枕木、碎石,或木棧道,另外,解說牌也作得不錯。」

「你是職業病發作嗎?怎麼比我還嚴重,原來你出來爬山也一邊在作基地調
查。」

我們相視而笑,找了一個陰涼的地方休息。吃午餐的空檔,我拿出素描本,
移到一處開闊的地方往四周張望,學長那時斜倚在平台階梯上,襯在他身後
的是被木頭圍欄框出來的一方方山景;陽光在他身上畫出明暗的交界,以淡
金色描繪出淺淺的輪廓,再以深灰色渲染出濃濃的陰影。

學長大概真的累了,畢竟是第一次爬山,而且路況遠比想像中困難,即使是
走過好幾條步道的我也有些吃力,還要一邊注意他的情況,行進的節奏有些
被打亂。時間剛過中午,山友們在身旁來來去去,聊天的喧鬧聲和拍照的么
喝此起彼落,但他只是閉著眼睛,身體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著,汗溼的短髮
和沒刮乾淨的鬍渣透出一點狂放的氣質,但那睡容卻又十分安祥,像是靜物
畫的模特兒,有種刻意雕琢卻又不失自然的美感。那樣的形象吸引了我的目
光,甚至讓我忘了自己為什麼會盯著他看,也忘了那樣的視線存在著何種情
感。

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手中的筆已經先動了起來,用隨意的筆法快速地勾勒
出那副軀體、那個形象。

作畫的感覺很熟悉,那是遠比我每天制式的打字、畫施工圖、作會議紀錄的
工作更接近自己,很多筆觸都是在思考之前就能自動下筆,好像它自有生命
一般,與生俱來。畫著學長的身影,畫他身後那一方天空與山陵線,畫他身
旁那一道道木紋與階梯,會有種自己和這個人十分貼近的感覺,就好像「鐵
達尼號」的電影裡作畫的Jack,被畫的Rose,他們交換的不只是具像的肢體
線條、形體描繪,還有更深一層的什麼。

就好像我畫的不是眼前的學長,而只是我想像中的一片風景,斜倚的男體、
壯闊的山勢,和內心的悸動。

大學時的美術社裡,我也曾幫一些社員畫肖像,通常是採取寫實的風格,從
他們的長相中提取特色加以放大、強化,對細節總是緇絑比較,努力讓自己
畫得更像、能一眼就看出畫中人物。我不能明確分辨這樣的風格轉變意味著
什麼,是不是我在意的東西開始有些不同呢?他們所給予我的,和我所想要
的,終於在某些坦白之後重新定義。

下山的路我們決定走另一條木造棧道,難度相對容易得多,但沿途的景色變
化也少了些。學長的步伐總算輕快了一點,可以趁著喘息的空檔聊天開玩笑
,臉色也紅潤了些。回到出發點時,距離下一班回程的巴士還有一個小時,
我們便順著產業道路往前又走了一點,隨意地聊天散步。

「其實一路上我都擔心自己會走不完,現在總算可以輕鬆一點了。今天真的
很不好意思,學弟你自己走應該可以走得更快吧!都被我拖慢了。」

「爬山本來就不用趕什麼進度,慢慢走有慢慢走的好處。」

才說完,我才發覺自己的回答等於間接承認了他的猜測。

「我看你下次爬山不敢再約我了吧!」

「沒這回事,還是可以一起來爬,我難得有件事可以cover 學長。」

「哈哈哈,這下子真是顏面盡失。對了,等一下回到市區之後,要不要去我
那裡坐坐,我家比較近,而且我車就停在捷運站,學弟你住的地方還要換車
吧?」

「不太方便吧!你不是和家人住嗎?」

「我大哥大嫂帶兩老和小孩子出去玩了,週末他們通常都會往什麼牧場或度
假村玩兩天,好像是為了小孩子的作業吧!要寫什麼出去玩的遊記,現在的
小學作業真是五花八門,累得往往都是家長,而且有時候連我都會拖下水。
我幫他們作過勞作,剪紙和燈籠之類的,我大嫂說我在工程事務所上班,應
該比較會做這種手工藝,明明就一點關係也沒有。」

學長一抱怨起來,手勢和語氣讓人有種身歷其境的感覺,好像當場看見他對
著剪刀、膠水和色紙歎氣。

「哈哈,那學長怎麼沒有跟他們一起去?」

「不用了,一來他們一輛車坐起來剛好,二來我也不喜歡這種大家庭出遊的
活動,可以一個人待在家裡多自在啊!你別看我這個年紀了,他們該嘮叨的
可是一點都不會少,四張嘴巴一起攻擊,加上小孩子在旁邊哭鬧,我幹嘛自
找罪受。」

「所以拿我當擋箭牌。」

我指的是我提出的爬山邀約,但說出口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內心產生了
些許動搖。

「是啊!用你當煙幕彈,哈哈哈。」

我和他今天有幾次肢體的接觸,通常是為了拉他一把,或替他按摩抽筋的小
腿,那些碰觸並不帶有什麼別的意思,而且,我對學長一直沒有產生什麼弦
外的情感;他是個好看的男人,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我一直把他當成工
作上的前輩,那和情感上的依賴並不相同。

真的要明確定義的話,那或許是帶著一點好奇心,因為平常接觸的機會多,
想更對這樣一個男人知道得更多,卻不能算是喜歡。

「如果要找煙幕彈,好像該找一個女孩子一塊兒爬山才對吧!」

說出那句話時,我不確定自己究竟想試探什麼,卻從中察覺到一絲卑劣的窺
探意味。

他停下腳步,轉頭認真地看著我,眼神就像每次和業主開會時,他總會露出
來的那樣。他擅長讀取對方的微表情,那種能力帶著一點天賦,也是他工作
了許多年之後學到的。

我有些心虛,正想轉頭岔開話題,他卻開口了:

「是啊!可惜你不是女的。」

沉默之中藏有一點尷尬,如果是兩個普通同事,或許這樣的對話稀鬆平常,
但對於同樣在辦公室中被歸類為「不沾鍋」型的男人,我和他心裡或多或少
都有一些疙瘩。我們開始往回走,聊起這個話題之外的、無關個人的事,等
到上了車之後,兩人重新落入沉默。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