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去獅仔頭山那一次,我原本打算也找小樂──當然,還有他的男朋友──一
塊兒去,但他的男朋友工作上臨時出了狀況,小樂去陪他加班,而另一個山
友是小樂男友的同事,自然也得進辦公室度週末。

我最後決定一個人去。趁著星期五下班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借用事務所
的印表機列印路線圖。

「學弟,還不走啊?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剛從工地回來的學長招呼了一聲,整個人往椅子上一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辛苦了,這個業主很難搞吧?」

「是啊!我沒見過有人跑工地比我還勤的,而且明明合約上都寫清楚了,去
了現場還在那邊東拉西扯,問一些『為什麼沒有這個』、『你們尺寸沒有量
錯嗎』的低級問題,幸好是星期五,又接近下班時間了,他自己也不想在這
一天自動加班。對了,你在印什麼?」

「呃,這個是……公器私用……」

「誒,路線圖,這是哪裡?獅仔頭山?」

「大概在新店和三峽的交界附近,詳細的位置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有免費
的小巴可以到。」

他忽然認真地盯著我看,臉上露出不太高興的樣子。

「怎麼了?」

「學弟,我不是說過,你要去爬山記得約我,怎麼都沒聽你提起?你看,我
手機還有電喔!工地也都收得到訊號,你這樣真的不夠意思,學長待你不薄
啊!」

他噘起嘴,模樣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怎麼看都不像個已經三十幾歲的大男人
。我趕緊道了歉,因為一開始找的是小樂,我下意識地沒想過要找學長一起
去,當然我很清楚自己想逃避的是什麼,我並沒有打算在職場中透露自己的
性向,即使只是一點被發現的可能,對我而言都是該盡量避免的。

「你們有幾個人去爬?」

「呃……就我一個……」

「那你還不找我?你是看不起學長,覺得我會拖累你的腳程嗎?我也是有在
跑工地的人,應該還有基本的體力吧!」

我又道了一次歉,但他的表情並不是真的生氣,反而有些開玩笑的態度。既
然被他知道、又被這麼指責了,我只好順勢跟他說明了這條路線,問了聲明
天要不要同行。

「這時候就輪到你求我了,不然好像我硬要跟似的。」

他笑著那麼說,十足孩子氣的模樣讓人好氣又好笑。那個樣子突然讓我想起
輔導長,但學長沒有那麼穩重,反而靠近孩子的樣子多一些,於是我很自然
地會把他和小樂疊合起來。他那麼說了,我只好放低姿態重新問了一次,還
刻意表現出積極邀請的態度;那樣的相處方式和平常工作或閒聊時又不太一
樣,竟有些類似我和小樂抬槓、打屁的場景,而我已經好一陣子不那麼和小
樂對話了。

他點點頭,滿意地笑了。

隔天我們約在捷運站,碰面時我一直盯著他看,久久無法移開視線。學長穿
了有些窄身的排汗衣,身材很明顯地繃出絞好的線條,雖然看得出一點小腹
,卻不算是太嚴重的啤酒肚。他頭上戴著網帽,手上提了根登山杖,揹著尼
龍材質的專業登山背包,一身的裝束十足就是個專業的登山客。

「怎麼了,我穿得太帥氣,你被我吸引了嗎?」

「學長,我們……我們只是去爬郊山而已。」

「我知道啊!所以……有什麼不對嗎?」

「唔……沒有,那我們過去等車,接駁巴士等一下會在那邊發號碼牌。」

相形之下,我身上的服裝完全是走休閒路線,只是簡單的上衣和褲子,感覺
就像是要到什麼公園踏青一般。他對於我這樣輕便的服裝露出了一點懷疑的
眼神,我則對他一個晚上就搞來全套服裝、配備而感到訝異。等車的時候,
幾群人慢慢聚集過來,身上的打扮一看就是要去爬山,也有不少是穿著像學
長那樣的全套服裝,手上同樣提了根登山杖,他們的年紀範圍很廣,從小孩
子到老年人都有,看來是條老少咸宜的大眾化路線。

一輛小型巴士停到路邊,穿著制服的司機下車發給了每個人一張乘車卡,因
為走的是山路,車上不提供站位,而巴士是由新店市公所提供,只有在假日
行駛,讓民眾免費搭乘。

順著蜿蜒的山路,都市的景物慢慢地從車窗外往後退去,夾道的綠意開始盈
滿視野之中,敞開的窗子灌進了微涼的山風,清新的空氣帶進了早晨的光與
熱,我忍不住深呼吸了幾次,讓那些氣味充滿整個胸腔。沿途停了幾個站,
但大部分人都是要前往登山口,小小的巴士之中透著點悶熱的氣味。

學長一路無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外頭的風景,陽光與陰影交錯著前進,一點
蟲鳴鳥叫聲也混進了風聲之中。

「我休息一下就好,對不起。」

下車之後,他坐到木造平台的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氣,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他用手指鬆了鬆領口,有些難為情地抬頭看著我。不少同車的人關心地過來
問候,他努力地裝出沒事的模樣,轉頭回望我時卻又露出了苦笑。

「這段山路是辛苦了一點,剛才你應該早點說,可以換到比較前面的位子。
反正也不趕時間,在這邊休息休息再出發吧!」

「對不起,我天生就容易暈車,也很久沒有坐車走這種山路了,還沒真的開
始爬山就這樣了,好丟臉……你覺得我這種身體還能爬得上去嗎?」

他不安地望著我,和公司裡那個總是罩著我的前輩有很大的不同,但那種違
合感並不會讓我不舒服,反而有種莫名的優越感,覺得自己對他而言變得重
要、值得依靠。我很少有這種感覺,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是個不太重要的
存在,在系上並不是風雲人物,在家裡沒什麼說話的餘地,在卡夫卡的聚會
裡沒什麼決定權,在交往關係裡也無法主導什麼;我身邊的人總是比我果斷
、有能力,懂得掌握話題與方向,於是我甘於成為傾聽與順從的一方。

那一刻,我察覺自己具有存在感,像手中握著一支關鍵的鑰匙,我有能力保
護身邊的人。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