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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去國外留學,我爸媽在我上大學之前就幫我規劃好了,連美國那邊的
親戚也都聯絡好了。這樣講起來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我都不曉得自己能
不能畢業呢!」

阿波喝了一點酒,一張圓臉脹得紅紅的十分可愛。這件事之前就聽他提過,
還為此開了一次宵夜會討論。說是討論,我們也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學校資訊
分享一下,同時分析那些學校週邊有什麼好吃的。我知道他最煩惱的應該是
男朋友的事,但在場知情的人只有我和小樂,自然不方便拿出來討論。

「看你名字裡有那麼多水,就知道你一定要飄洋過海去喝洋墨水。」

「我也不想啊!但他們都這麼說了,我也沒辦法反對。感覺好不容易要畢業
了,但出國之後又得重新開始,適應新環境、認識新朋友、看不一樣的臉孔
講不一樣的語言,光想像我壓力就好大。」

他說著又喝了一大口酒,嘴邊沾上了一點白色的泡沫,我隨手抽了張面紙給
他。

「蚊子好溫柔喔!」

不知道是誰起鬨說了這一句,我有些難為情地縮回位子上,凱子似乎意識到
場面有些尷尬,舉起杯子招呼了一聲。

「那就先預祝阿波出國順利,就敬……敬『重新開始』吧!」

「敬重新開始。」

阿波的生命裡有許許多多的重新開始,他重修過微積分,補考了流體力學,
換過一次導師,和那些男孩子們分而復合;我常常訝異於他可以對許多事拿
得起放得下,好像只要說出「重新開始」,一切就像機器重置、系統重啟,
再一次注入所有的活力。但有時候又覺得不是那樣,他的重新開始還帶了一
點無奈與漠視,但那不是來自於他的自信與驕傲,反而是自卑與懦弱。

他總是在逃避面對。

我記得有一次聚會時,不知道為什麼聊到彼此的家庭,阿波說,他也是生活
在一個重新開始的家庭裡,他的父親是繼父。

「小學的時候爸媽離婚,我媽再嫁給了現在的爸爸。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他
對我很好。」

他的親生父親還在,也有了另一個家庭,但他們父子幾乎沒有任何聯繫,只
是偶爾從母親那裡聽到一些消息;母親要他想爸爸的話可以去見見面,現在
的父親也能體諒這種情況,沒有關係。但他壓根兒沒有想過要見面,即使在
母親的安排下碰過幾次面,卻不曾努力地想維持父子關係。對他來說,那樣
形式上的維繫太過矯情,況且各自在新的家庭裡都過得很好,又何苦守著早
已不存在的父子親情?

阿波的家庭已經重新建立,他有一個新的父親,新的妹妹,新的生活,新的
開始。

酒杯碰撞,空氣中飛散著濃濃的啤酒氣味,熱炒店的蒸騰熱氣隨著白煙彌漫
,夾雜在此起彼落的么喝與歡笑聲中。我看著他們幾個人,阿波、凱子、小
樂,還有同行的其他人,距離畢業還有八個月,那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好像足夠好好地談一場戀愛,卻又來不及為大學生活留下些什麼。也許就
像凱子說的,這次的畢業旅行是為了替大學生活留下一點回憶,其實我們都
知道還能這樣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因為拒絕長大、拒絕時間往前的速度
,於是急著想做些什麼來補救,拼命地聊天、拼命地笑,拼命地在心裡記得
彼此現在的樣子,記得我們如此靠近、如此親密。

如果阿波的重新開始是個逃避,我們對時間的抗拒也同樣是個逃避。

其實我們幾個人或多或少都在逃避什麼吧!就算酒喝得再多,真的把自己灌
醉了、麻痺了,卻還是提不起面對的勇氣。

帶著還沒喝完的啤酒,我們一路往沙灘的方向走去,圍坐在搭好的火堆旁;
流木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海風中飛散的火星明滅閃逝,在每個人臉上刻劃
出明顯的輪廓。幾個人往沙灘上撿來更多木材,讓火燒得更旺一些,好驅散
入夜的微寒。

一開始只是隨興地聊天打牌,但有個人突然提議:

「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這個遊戲我在高中時玩過,那時候的自己並沒有太多所謂的煩惱,加上本來
的個性就低調,同學們都知道在我身上鬧不起來,自然不會把焦點擺到我身
上。

「石頭,在我們同學裡講一個你暗戀過的人。」

石頭吞吞吐吐地講了一個名字,連我這個在系上的邊緣人物都聽說過她。不
過這位大美女似乎沒傳過和誰交往,特立獨行的個性讓很多系上男生都望而
卻步,甚至還有人謠傳她是拉子。

有幾個人追問石頭有沒有去告白。

「就是沒有才叫暗戀啊!」

其實石頭現在有個交往了一年多的女朋友,是和外系聯誼時認識的,窩邊草
可望不可及,只能往外發展。

「恐龍,你和女朋友發展到哪裡了,是不是做過了?」

隨著遊戲繼續進行,大家會問的問題愈來愈露骨,不斷往限制級的尺度挑戰
。恐龍很難為情地點點頭,卻打死不肯再吐露細節。有人被慫恿著去向距離
我們最近的女性──結果是個老婆婆──告白,有人交出了脫下的內褲,卻
被頑皮的同學丟進海裡,他只能游過去撿回來;阿波被逼著背對大家露出屁
股,寫了「墾丁」兩個字,凱子在這之間也被拷問交過幾任女朋友、最長維
持多久,而小樂則是被問了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國中。」

小樂倒回答得很乾脆,我想起他國中時隔壁班的女孩,那個喜歡他的人,卻
不知道他們有發生過關係。國中生的小樂才應該還是個小孩吧──但現在的
我們又何嘗不是小孩──那讓我有些吃驚,張大了眼睛看著他時,他也很有
默契地朝我眨眼,用眼神代替了回答。其他人不知道小樂的性向,但對於國
中就有經驗的他驚呼連連,頻頻想問得更詳細一些,畢竟這件事和小樂稚氣
的外表並不相襯,而我心裡只是迴盪著他曾說過的國中生活,以及他和那個
女孩的關係。

大概被這番真心話震憾了,所有人都變得有些拘謹,玩起遊戲來也不太起勁

「終於輪到蚊子了,玩這麼多輪你都沒中。」

「誰來問,喂,誰最贏啊?」

那個同學歪著脖子想了半天,似乎一落到我身上就變得很難開口,最後反而
是恐龍出了主意,要我找一個現場的人kiss。

「哇!玩這麼大?」

有一、兩個人擔心地掩著嘴,連提議的恐龍也有些後悔,但表面上看起來大
家好像都很抗拒,卻隱隱地有種氛圍在默認這個提議。那或許就是這個遊戲
吊詭的地方,許多被視為禁忌的話題,在經過名為「遊戲」的外衣包覆之後
,會讓大家忘了當中的羞澀與難以啟齒──不,應該不是忘了,大家其實都
意識得到,卻容許自己不斷去挑戰極限,碰觸那個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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