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選中的人不可以有異議喔!願賭服輸。」

說出這些話的人聲音有些顫抖,大概也怕自己被選中。我有些為難地看著他
們所有人,最後目光在他們三個人身上打轉。

「我們就……就不強迫舌吻了,只要碰嘴唇超過十秒鐘就好,這樣簡單多了
吧!」

凱子的表情很鎮定,但我知道這件事是他的禁忌,之前開宵夜會的時候曾經
達成協議,我們不會在他身邊提起同性戀的事,而關於其他人的性向,小樂
和阿波算是以一種隱晦的姿態在他面前出櫃;他們那時候說乾脆就一口氣坦
白,反正都快畢業了,真的因為這種事而損及友情,那或許就真的不適合當
朋友吧!

但在他們清楚地說出口之前,凱子就先開口阻止了。他說,能不能就維持這
樣,有些事不需要真的坦誠相見,他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但不想真的被明
確地告知。

「我尊重你們的選擇,但也請你們尊重我的這點堅持。」

我不知道這樣說與不說的差別究竟在哪,也第一次發現凱子也會逃避某些事
,那好像是他為這個朋友關係所設下的最後防線──或者,該說是他為自己
設下的防線──我一直以為所謂的好朋友應該是坦誠以對、無所不言的,但
認識了他們之後,我知道有小樂和阿波這樣的人,會為了性向的問題有所保
留,也有凱子這樣的人,會替友情劃一條界線;那並非意謂著他不把他們兩
個當成朋友,在那種有點自欺欺人的盲點之下,他反而很在乎這兩個朋友。

那時候的我其實沒有想得這麼深,也覺得凱子的觀念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但小樂和阿波竟然都接受了,好像我們都在為了維繫這段友誼而讓步、妥協
。那我妥協了什麼呢?

把目光從凱子身上移開,我轉而面向小樂,他倒是沒有什麼不自在,只是蠻
不在乎地笑著和我對望。我想起剛才阿波跟我說過的話,我是不是在不知不
覺中傷害了小樂?或許不該說是傷害,我只是一直在利用小樂,因為他說了
喜歡我,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接受著他的陪伴、他的付出,打擾他的約會、介
入他的愛情,甚至把他當成某種轉移或發洩,關於那些我對凱子的好感、我
無法肯定的感覺。

他臉上似乎露出一點「你還在猶豫什麼」的表情,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

然後,我望向阿波。

「阿波,不好意思了,委曲你一下。」

他好像有些訝異,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你們不可以拍照留下證據喔!萬一阿波的……的另一半知道,我跳到黃河
也洗不清了。」

幾個拿出相機的人紛紛收了起來,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望著我們倆。我沒交過
女朋友,沒和任何人接吻過,當下和阿波面對面地站著,卻不曉得從哪開始
。阿波吞了吞口水,喉節上下動了幾下,還轉過頭看了看凱子和小樂,尤其
和小樂對望了很久,才終於轉回頭看著我。

「你放輕鬆就好。」

他輕輕地說了幾個字,聲音溫柔地完全不像我認識的阿波,腦子裡很自然地
想像起他交往過的那些男孩。

他的臉慢慢貼近,我忍不住閉了眼睛,接著唇上感覺到一點微熱,溫軟的觸
感讓我心裡一凜,本來緊閉的嘴唇神不自覺地張開。他的嘴裡泛著一點溼潤
的氣味,和微微的酒精苦澀,那味道淡得像隨時就抓不住,卻又深刻地盤踞
在口中。我常常在書裡面讀到什麼溶化般的親吻,總把那想像成巧克力或冰
淇淋,但實際的體驗反而有些不太一樣,反而像加了溫的果凍,始終捨不得
吞下、只是盤桓在舌上翻滾。

那應該只有短短的十秒鐘吧!但我腦子竟反覆湧現許多想法,接著溫熱退去
,口中留下空盪盪的失落感。

「親上癮啦!蚊子,瞧你陶醉的。」

笑聲響起,我恢復了清醒,張開眼睛望著前面掛著笑容的阿波;他臉頰染上
了點微紅,但也可能是火光映照的關係。我忍不住伸手抹了抹嘴唇,倒不是
為了擦拭,只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

「阿波,你是不是犯規伸了舌頭?否則蚊子怎麼還要擦口水?」

他們全都大聲笑了起來,前一刻的尷尬一下子煙消雲散,氣氛重新又回到一
開始玩遊戲的熱絡。大夥兒又玩了幾輪,終於在有人提出要裸泳的懲罰前被
凱子制止了。

「我可不想在沙灘上被人家檢舉防礙風化喔!畢竟我們還是學生,傳出什麼
問題還是會有校規、校譽的問題,大家就適可而止吧!而且剛才下去游泳的
人衣服還乾不了,萬一感冒就不好了,要不要就回去了?」

凱子說出來的話,在團體中一向很有份量,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畢竟入
夜之後的沙灘有些涼意,讓那個同學一直穿著溼衣服也不是辦法。大家搖搖
晃晃地站起來,順手整理了火堆和沙地,三三兩兩地往民宿的方向走。小樂
靠到我旁邊,和我保持了一個人的距離,一反常態地沒說話,我覺得自己該
說些什麼,但解釋又顯得刻意,於是只好靜靜地往前走。

走沒幾步,小樂開始不安份地調整起自己的腳步,像跳起舞一般地或快或慢
、或輕挪或跨步,沙地上的影子輕巧地跳動著。

「你看,我會調整成和你步伐一樣喔!」

他笑著那麼說,往我靠近了一點。我感覺心裡微微地發熱,於是社動伸手過
去搭著他的肩,不成曲調地唱起一些歌;裡頭混雜著我想放假、記念、恰似
你的溫柔,和一些我記不得名字的歌。他也跟著哼起來,兩手還打起了拍子
,聲音像個漣漪擴散了出去,感染著其他人也跟著或唱或和,拍手或跺步。

那晚躺在和室房間裡,我們四個並排著,從左而右是凱子、小樂、我和阿波
。彼此間隔著一點距離,可以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夾雜在電風扇的運
轉聲裡反而更明顯。我們一直不停地聊著,從剛上大學的實習課說起,到後
來一起修的通識課,聊我們一起吃過的餐廳、聊學校便當的菜色、聊系上教
授的作風,也聊卡夫卡聚會裡分享過的心事。房間裡沒有任何光線,黑暗讓
大家都卸下了心防,可以更太方地談自己的情事,或一些羞於啟齒的糗事。

凱子很難得地分享了他的感情。

「剛才說我交往最久的一個是半年,其實還有一個人,我們斷斷續續牽扯了
快兩年,只是我一直不覺得那算是愛情,所以沒有算在裡面。」

我們都很有默契地不追問,凱子就是這樣的人,他想講的才會講,逼也沒有
用。

「我剛才說第一次發生關係是國中,是在我國三快畢業的時候。不過這樣是
不是算犯罪啦?」

小樂也跟著供出了這件事,修過刑法的凱子要他最好別再提起,因為裡頭規
定未滿十六歲的人不能有性行為,甚至一些親密點的行為也不行。這個法律
知識讓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各自在內心檢討自己的一生。

「你們都在坦白剛才的事,那我也……唔,我的屁股是不是很白?」

我們聽完全都笑著翻身起來壓著阿波,不停地搔他癢,小樂還作勢脫了他褲
子打屁股,直說「真的很白,我把它們打紅一點」。阿波上氣不接下氣地討
饒,一邊卻笑得停不下來。

「那,蚊子你呢?」

在一室的笑聲之中,小樂問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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