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期末報告之前,我們密集地聚了幾次開會討論,一塊兒吃飯的機會也多了
起來,還破例在報告交出去的那一天,約了去ktv 夜唱。

那種活動一向是與我無緣的,當了十幾年的好學生,我頭一次踏進這類場所
。我承認自己有些古板的觀念,總會把一些場所定位為「好學生不該出入的
地方」,mtv、ktv、pub、bar──感覺好像用英文名字稱呼的都在這一類─
─那種判斷當然來自經年累月的家庭養成與學校教育。剛脫離南部的生活,
我還不能適應這種氣氛的轉變。

「你是活在古代嗎?快把你的辮子拉出來,我幫你剪掉,快!」

我拍掉小樂的手,但就連阿波也有些不可置信。

「你真的是奇葩耶!你們南部沒有ktv嗎?該不會你也沒喝過酒吧!」

面對阿波的問題,我還真的只能搖頭。雖然南部也有幾家ktv ,其他同學也
曾經在那裡聯誼,但爸媽一向不喜歡我去那種場所,他們自己當然也不可能
帶我去,對我來說,能讓自己唱歌的地方就是學校的音樂教室,以及偶爾和
同學坐在中庭或是球場邊哼唱;在那個還沒有網路的時代,我所知道的流行
歌一點也不流行,也常被其他人取笑我落伍──那是個單純的小世界,生活
在其中的自己也不會想太多。至於喝酒,爸倒是喝得兇,偏偏他的酒量也不
算好,每回和其他人么喝著喝酒,最後常常是被他的朋友架著回家,一身的
酒氣沖天,偶爾還會一路往廁所衝,漫出來的氣味十分難聞。

爸的嗜酒在我住的那一帶是出了名的,即使酒量差,他的酒友們仍會常常約
他,媽攔了幾次後索幸就不管了,只是冷眼看著喝醉的爸回家跪在馬桶前,
或默默收拾他吐過換下來的衣服,然後諄諄地告誡我不要喝酒。

升高三的那年過年,在年夜飯的餐桌上,爸很難得地捧了瓶紅酒上桌,拿了
兩個紅酒杯擺上。

「我不是說家裡不准喝酒!我也沒打算陪你喝喔!」

「誰說要找你喝了,女人家不要管這麼多,阿智滿十八歲了,可以讓他陪我
喝一點吧?」

爸一付理直氣壯的模樣,媽反而被那股氣勢給震懾住了。平常的相處裡,媽
雖然一向表現得比較強勢,卻很少不給爸面子,而爸也會識相地收斂自己的
言行,那應該是他們兩個人從十幾年的婚姻裡摸索出來的相處方式。

「你要讓阿智喝酒!不行不行,我不要他像你一樣,到時候兩個人都跑去抱
馬桶,誰來幫我解決這一桌菜?」

「你想太多了,只是喝一點點,不會醉啦!再說,人家送了這瓶酒,你擺著
不喝也是浪費啊!」

 

他們為這件事爭執了半天,最後妥協的方法竟然是由媽陪爸喝,而我也是第
一次知道媽會喝酒,而且酒量還不差。最後爸醉倒在沙發上,胡言亂語地嚷
著要人陪他再喝,媽則像個沒事人似的,面不改色地洗碗切水果收拾餐桌,
只是雙頰浮現了一點淡淡的紅暈。

我發現自己的酒量遺傳到媽。

「你真的沒喝過酒嗎?那你酒量不錯喔,你已經自己喝了一罐啤酒了耶!沒
有什麼感覺嗎?」

我轉動脖子晃了晃腦袋,剛才看見鏡子裡的自己一臉紅通通的,頭也有輕微
的暈眩,卻還不至於有什麼不舒服或想吐的症狀,頭腦也很清醒,反而阿波
已經有些醉態,一反平常話不多的樣子,開始和其他人搶麥克風唱歌。他的
肺活量和他的體型成正比,唱起歌來中氣十足,也偏愛狂飆嘶孔一類的歌,
那和他給我的印象有很大的出入,像是換了個人。

小樂一逕地陪我聊天,偶爾有他的歌才拿起麥克風。他的聲音聽來略顯稚嫩
,像是中氣不足似的,有種小孩子在模仿大人唱歌的模樣,並不是太讓人印
象深刻的音色,但乾乾淨淨的一如他的外表。他很在意我會不會喝太多,或
者應該說,他很在意我的一舉一動,那讓我有種錯覺,以為他是不是喜歡上
我了。

他說過,我是他的菜。我腦子裡一直想起這件事,也從來沒有忘記。

凱子很認真地替大家張羅飲料食物,不時要我們輪流點歌,留意著什麼人很
久沒拿麥克風了,深怕這個場子有誰被冷落。一塊兒在包廂裡的還有另一組
的同學,也就是那時候另一個同樣只有四個人的那一組,幾個月的相處下來
,大家都有了一定的認識,再加上同樣人數比較少,所以會有種額外的熟悉
感。

偶爾轉頭望向凱子的時候,總會被他認真的表情打動,那種感覺很難單純地
定義為欣賞,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親近他,注意他的舉動和說話。

「蚊子,你好像都沒有唱歌,你有沒有點歌啊?」

他突然轉過頭看向我的時候,我正好和他四目相對,嚇得我趕緊舉起酒杯擋
住視線。

「我沒關係,你們唱就好了,我喜歡聽你們唱歌。」

「對耶,我都沒有聽到你唱歌,不要光喝酒啦!凱子,幫他插播,你會唱什
麼?」

「蚊子!蚊子!」

連癱在沙發上的阿波都舉起手來喊了兩聲,隨後又無力地垂下去繼續發昏,
連帶地其他人也跟著起鬨。自己一下子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那種感覺讓
我很不自在,像不得不附和著他們的意見做些什麼,但真的做什麼只會讓自
己更難為情。

我隨便地翻了歌本,找了自己高中時代聽過的流行歌,戰戰兢兢地接過小樂
遞過來的麥克風;他的手有意無意地停留著握了握我的手,表達了某種親密
與支持的力量,那讓我有些尷尬,一股熱辣的感覺順著脖子爬上耳朵。我看
著螢幕上的歌曲結束,插進了一小段包廂廣告,然後螢幕一變,我點的歌響
起前奏。

「蚊子!蚊子……」

阿波不曉得不是醉暈了,突然又冒出聲音來,小樂趕緊過去壓著他讓他安靜
下來,一邊招招手要我盡管唱。

被七雙眼睛注視著要唱歌,對我來說是極為困難的,那和過去上音樂課考試
的感覺不太一樣。我乾咳兩聲,試著對著麥克風發出一點象徵性的聲響,聽
見回音響亮地在包廂裡盪開,然後跟著螢幕上跳動的提示音符唱了第一句。
說來奇怪,一旦發出了聲音,接下來的旋律和歌詞就沒那麼困難了,好像很
輕易地就可以唱下去;麥克風放大的音量有些嚇到我,帶點陌生的音色透過
擴音器流了出來,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蚊子!好……」

阿波的呢喃很快地被阻止了,就連剛才還響著的說笑聲與酒杯碰撞聲都靜了
下來,小小的包廂空間裡盪起了一點回音,是我的歌聲。

歌詞裡吐出的是帶著曖昧與不安的戀愛心情,對感情的不確定,和對愛情的
壓抑。我不曉得自己唱的究竟是誰的心情,腦子裡彷彿有個似曾相識的影子
,卻總是面目模糊、無法看清。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真的揣摩過這種心情,只
是一種強說愁般的年少心境在支撐著那種傾訴之情。

我偷偷看了其他人一眼,小樂很專注地盯著MV的畫面,阿波似睡似醒地倚在
沙發上,嘴角掛著傻乎乎的笑,凱子仍是一如往常地鎮靜,張合著嘴巴跟著
歌詞唱,偶爾也閉上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我發現他真的長得很好看,雖然
那是在第一次見到他就已經知道的事實,但隨著認識愈久,我發現自己的視
線追逐他的頻率愈來愈高,卻仍固執地告訴自己那只是欣賞。

隨著音樂來到激昂處,我呼出胸臆間的氣息放大了音量,渲洩一般地唱著最
後一段歌詞,等到音樂漸輕,我收了音量輕輕吐出最後一句。

我突然在心裡感覺到一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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