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課的時候,因為我們這一組只有四個人,每個人都有該做的工作,無法
偷懶。一個負責測量,一個負責記錄,一個負責拿標尺,另一個負責確認記
錄點的統整。

第四個工作就是由我擔任。

說起來,我們幾個的分工非常恰當。凱子是個相對果斷的人,由他讀取測量
結果非常有效率,不會因為一點誤差而搖擺不定,因為我們的測量是透過望
遠型的儀器觀看遠方標尺的刻度,不少人會在上下刻度的分寸上拿捏不準或
猶豫不決,但凱子就沒有這個毛病。而阿波的字很好看,平常上課筆記也整
理得比別人工整,再加上他的體型比較胖,不用走動跑步的工作相對適合他
。小樂是個小孩子個性的人,平常就很好動、很難靜得下來,要他穩定地做
某些事簡直要他的命,所以由他拿著標尺四處跑正合他的心意。而我呢,因
為處事會考慮比較多,行事比較仔細,雖然不善言辭,對於整合性的工作倒
還算拿手,這種相對單調的差事自然當仁不讓。

阿波的好朋友來找過他幾次,常常是找他聊天或送飲料,久了之後和我們也
會聊上幾句。

因為凱子和阿波的工作必須互相配合,為了怕小樂無聊,我往往會跑到他旁
邊陪他聊天,兩個人的交情自然進展得很快。我們會湊在一塊兒談論其他成
員,從外表、穿著到個性;他很擅長用一些星座來佐證他的分析,而我則是
發出一些贊同或疑惑的聲音,表達自己有聽到他說的內容。

「你看,波波又來陪阿波了,普通朋友哪會這麼常來找他?」

「他們是『好朋友』啊!可能交情真的很深,而且他們也表現得很正常,就
和一般朋友一樣啊!」

「嘿,你剛才說了『正常』這兩個字,我不是跟你說過,沒有什麼正不正常
的說法,同性戀和異性戀都一樣,你這樣講就好像……」

聽他語氣有變,我趕緊舉起雙手投降,承認自己說錯話了。我其實沒有那個
意思,但小樂對這些用詞敏感得很。

「我的意思是,你也只是猜測他是……嗯,那個,那個……也許他根本就不
是啊!你不能否認有些同性之間的確交情不錯吧!就像我們……」

對於要很自在地說出「同性戀」三個字,我還是有一些無法克服的心理障礙
,但不曉得為什麼,我竟然會把自己和他作出類比。

講到最後,我忍不住覺得難為情,但小樂也只是頑皮地笑著,沒有抓著那句
話窮追猛打。

「你在那個什麼啦?同性戀,gay ,同志,沒這麼難說出口吧!反正我的雷
達很準,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看錯的。其實波波長得蠻可愛的,雖然不是
我的菜,但在同志圈裡應該也很有市場,正太控應該都會喜歡……喂!你那
是什麼表情啊?」

「沒有啦!凱子在招手了,我們移到下一個點吧!」

我還是不太習慣聽小樂侃侃而談有關同性戀的話題,總覺得要花上一點時間
重新整理與轉換才能確實理解,那個過程除了一些性別的代換與專有名詞的
轉譯外,還有些心理上的調適,也許再給我一些時間能更自在地接受吧。但
小樂很奇怪,自從向我出櫃之後,就開始把我當成姊妹淘一樣,什麼話題都
敢跟我聊,尤其有關性向上的事,他聊得更起勁。

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自說自話。

私下相處的時候,他偶爾也會親暱地拉我的手或搭我的肩,或者和我分享彼
此的便當菜色。我不太容易和人混熟,也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出過於親密的樣
子,對於他的舉動,我抱著一種不直接拒絕也不完全接受的態度。

他拿了測量標尺和我並肩往下一個測點走,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搭了上來,那
個動作就像一般男孩子在表達兄弟情誼,卻又多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親暱。

「你怎麼沒有反問我,我喜歡的菜是哪一種?」

「什麼菜啊!又不是上超市或吃自助餐,用這種詞好奇怪。」

「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唉喲,反正你問我啊!」

我遲疑了一下,心裡頭有個聲音在發出警告,但一時之間我無法辨別那個聲
音想表達什麼。

「好啦!你的菜是哪一種?高麗菜、小白菜,還是大陸妹?哈哈哈。」

我故意開他玩笑,加重了後頭的笑聲,試圖緩和心裡那一點尷尬的成分,一
邊拿走他手上的標尺,往前走了幾步裝作在檢查上頭的刻度,有意無意地甩
開他的手。但他渾不在意我的小動作,也加快腳步跟了上來。

「你就是我的菜喔!」

乍聽那句回答,我愣了一下,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對這種回答
早有準備,又或者對小樂說話的方式熟悉了,我並不覺得特別驚訝。

「又嚇到你了嗎?」

他笑著那麼問,語氣裡聽不出是真的關心,或者只是玩笑得逞的追問。我沒
有回頭看他,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盤算著應該說些什麼。

「你應該是在開我玩笑吧?哈哈哈,不好笑喔!我才沒被嚇到。」

「是嗎?但你走過頭了喔,下一個點在這裡,把標尺還我啦!凱子在叫我們
了。」

我呆了幾秒,紅著臉回頭把標尺交給他,兩眼卻不敢和他對上。我把目光投
向遠方的凱子和阿波,看見凱子彎著腰正在看測量儀,阿波也從記錄本抬起
頭望向我們這邊,他的朋友波波似乎離開去上課了;也許是作賊心虛,我覺
得他們兩個似乎都盯著我看,尤其凱子手上的儀器有望遠的功能,我深怕自
己臉上的細微波動都會被察覺,於是又下意識地把臉轉向另一側。

凱子搖著手指揮小樂微調位置,阿波低下頭作記錄,秋天的校園還遺留著夏
季的燥熱,連帶著背上也出了一點汗。這個時間在附近走動的人通常都是我
們這堂課的同學,但大家感覺上都不太像上課,仍是聊天打鬧居多,可以聽
得到一點笑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反而突顯了我和小樂之間的沉默。

「好熱喔!等一下實習課結束了,要不要去吃冰?」

「好啊!」

小樂問我的時候,聲音裡沒有一絲不自然,好像剛才的對話只是我的錯覺。
回答之後我鬆了一口氣,退了一步望著小樂的背影;他的個子不高,整個人
看上去還像是個小孩子,臉上也沒有一點大人的模樣,說他是國中生應該都
還瞞得過去。這麼想的時候,我突然想約他去看電影,試試看賣票的人會不
會通融他買半票。

「我沒有開玩笑喔!」

「咦?什麼?」

「我說,我沒有開玩笑。喔!不是指吃冰的事,冰還是要去吃,我剛才講的
話是真的,你是我的菜。」

「誒,誒,那個菜……我,我不是,那個……」

他舉起標尺朝遠方揮動,然後轉頭看著我。

「好啦!你不是高麗菜也不是小白菜,別擔心,現在我只想當你的朋友,當
朋友沒問題吧?『正常』的朋友。」

小樂笑著那麼強調,好像有些話沒說出口,望著我的神情讓人難以捉摸,明
明稚氣的臉上卻有著成熟大人的神氣,尷尬臉紅的反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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