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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啊!當自己家一樣。」

眼前的老人一臉和善,並沒有一般電視上會演的企業家慣有的剛毅線條,連
說話的態度也十分溫和,甚至眉宇間還有一些阿杰的影子。我雖然見過他幾
次,也看過照片,卻很少這麼仔細地端詳過他。

偏硬的沙發沒什麼彈性,一屁股坐下去時感受不到太多起伏。一個傭人模樣
的女性端來一杯茶,我微微起身小心地接過之後朝她點了點頭,重新坐回椅
子上,把視線再次投向這個老人。

「不好意思,突然提出要來打擾,還要您抽空來見我。」

「算不上抽空,我早就退休了,平常閒得很。只是內人今天剛好有個聚會,
還要一些時間才能回來,就我們兩個聊聊應該不要緊吧!」

我客氣地應了幾句,感覺說話方式完全不像自己,處在這個空間之中,好像
連呼吸的方式都變得不一樣,很難想像阿杰可以在這樣的家庭氣氛裡生活這
麼久。

「不要這麼拘束,你又不是沒來過,子杰也都當你是自己兄弟一樣。子勳那
孩子說你要見我的時候,我其實一點也不驚訝,畢竟收到那樣一封信,你大
概也覺得很困擾吧!」

「是,我的確是因為那封信,想跟您談一談。」

原本我打算先寫一封信,除了當作對那封信的回應,也作為一個試探,但實
際動筆時,卻發現自己無法對這樣一個人好好地寫出些什麼,也許是因為他
太陌生、太遙遠,是一個太讓人難以靠近的存在,我捉摸不出該怎麼寫這樣
一封信。而且,我也想要藉著面對面,好好觀察他臉上的表情,希望可以從
中讀出一些細微的情緒,足以支持我和阿杰的感情。

「其實在我信裡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是要你離開子杰,只是希望你替他想一
想,什麼樣的未來才是最適合他的,他有大好的將來,他會在我的公司裡擔
任重要的領導地位,我需要這樣一個繼承人,一個可以正常地娶妻生子的人
──當然最好是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可別像子勳當年一樣任性。這件事你應
該瞭解,子杰當然也瞭解,只是他現在還離不開你。」

老人一臉從容,坦白的說詞之中藏著讓人退卻的力道。

「您有沒有想過,也許子杰所想要的將來並不是您所想的那樣,他想擁有的
愛情不同於一般人,他喜歡的是……」

「你想說,他喜歡的是男人嗎?哈哈哈,但你不覺得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嗎
?根本沒有人會同意男人之間會有愛情,你的父母呢?他們應該也不會同意
吧!我想你們只是覺得現在兩個人一塊兒生活很好,但你們想過這樣的生活
會是永遠的嗎?沒有人承認、也沒有人祝福,還要忍受其他人的異樣眼光,
你覺得這樣的愛情會長久嗎?」

雖然口中說著那些話,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一套說辭,只是時間到了搬演上台。

「我們是真心相愛,那樣的愛情不需要誰的承認,更何況,我們身邊仍然有
人是祝福我們的,甚至我的父母,他們……他們也漸漸可以接受了。」

「是嗎?我倒好奇你父母的想法是什麼。」

「我爸告訴我,不論我愛的是男是女,他只希望我自己想清楚什麼是我要的
。所以,我也希望您可以尊重子杰想要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很不想提到這個,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小孩,應該不至於無法理解
父母的苦心。這麼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把子杰還給我?」

「我沒有搶走他,而他也不應該是您的,他有自己的喜好、他的工作或他的
愛情,我沒有權利左右他,您也應該讓他自己作決定。並不是所有感情都可
以用錢解決。」

他似乎覺得有趣,把身體靠向椅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要說感情的話,當年他和那個男孩子不也說得信誓旦旦,結果還不是因為
一筆錢就離開了。」

「他是自願離開的嗎?難道沒有其他的壓力逼他不得不接受您的條件?」

「其他壓力啊……如果因為有其他壓力就離開,那你說的感情也沒有那麼可
靠了。任何事情都會有弱點,這是我在商場上學到的經驗,只要找對方法用
對策略,許多事情都能夠迎刃而解。對那個男孩,我用對了方法,而你,我
以為那樣一封信應該可以讓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哈哈,看來我得到的情報還
不夠完整,我一直要子勳幫我處理,就像當年那件事一樣,但那孩子從頭到
尾都不肯介入這次的事,什麼忙也幫不上。」

聽到他突然提起阿杰的堂哥,我心中一凜,他說阿杰的堂哥不肯介入這次的
事,但似乎當年他的確介入了阿杰和Eden之間。

「所以子杰和Eden會分開,是因為阿杰的堂哥做了什麼?」

「Eden?是這個名字嗎?那時候我只是要子勳去打探那孩子父親的公司,正
好有一點可以利用的,算是商業上的小手段吧!這種事很平常。」

腦中連結起他們信裡的內容,我終於明白,Eden的離開並不只是因為金錢的
交換,當中果然有一些無法細說的原因,所以他的信裡才會用那樣的口氣說
出他很佩服我的話,希望我可以堅持下去。突然間,我對眼前這個老人產生
了一絲嫌惡的心理,包藏在他溫和的笑容和語氣後面的,竟是讓人發寒的惡
意。

「你就是這樣玩弄自己兒子的感情,這樣犧牲他的人生?」

我的口氣激動了起來,甚至連一刻也坐不住。

「我相信有一天,他會理解我的苦心。你也是,年輕人的愛情玩玩很不錯,
像這樣在一起很快樂很幸福什麼的,就是你們所謂的愛情。但是,沒有什麼
會是永恆不變的。」

「我相信有,我和阿杰的感情就是。」

我站起身,直視著他的臉。那張臉換上一副木然的表情,不帶情感地望著我
,讓人想起日本能劇所用的面具,透出一股森然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很高興和你攤開來談。不過順便跟你說一聲,我應該不會讓阿杰回你們住
的那間房子了,我會想辦法把他留在這個家裡,不管用什麼方法。你應該知
道,任何事情都會有弱點,重要的是用對方法。」

 

跑出那棟豪宅,我靠在牆邊大口地喘著氣,像要吐出胸口那股混濁的什麼一
般,卻始終無法平復下來。我沿著柏油路往山下走,經過站牌時仍沒有停下
腳步;計程車在經過身邊時稍微放慢了速度,見我沒有理會之後又很快地加
速離開。我在腦中回想著剛才他說過的話,也一邊想著該如何面對阿杰,該
不該把整件事說出來──他應該不知道Eden離開的真正原因,他們兩個人在
那場愛情中都是受傷的一方。但對於和盤托出整件事,我還是有一點自私的
猶豫。

喇叭聲從身後傳來時,我一直聽了好一陣子才辨別出來。

「上車,我送你下山。」

我朝車裡的人搖頭,仍繼續往山下走。

「上車,你這樣要走多久?」

「總會走得到。」

「上車。」

我沒理會他。他開到前面把車停下來,走到我身邊使勁地拉著,然後打開車
門要我進去。

「我雖然不喜歡阿杰,也沒冷血到看你這副德性。算了,大概是被我老婆洗
腦了,總之我想幫忙,這樣可以上車了吧?」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但眼神中的冷淡卻慢慢褪去,我進到車裡,整個人癱在
座位上,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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