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年代還能收到一封手寫的信,讓我非常吃驚,等到看了信末署名,我
更吃驚了。
我相信阿杰並不知道這件事,他因為工作上出了一些狀況,必須在那邊多待
一陣子。我忍不住把矛頭轉向Eden,覺得這或許是他的陰謀:他想把阿杰留
在他身邊,留在一個我無法輕易碰觸的地方。我甚至覺得,當年他們的分手
應該是他對阿杰感到厭倦了,但重新見面卻讓他又燃起感情的火花──不對
,那一定不是感情,他只是對阿杰的身體感興趣。
阿杰一再向我道歉,還出動了他堂嫂。不過她約我見面,主要還是因為上一
次吃飯的事,阿杰的堂哥說的那些話。
「我真的沒想過他會失控地講出那些話,小亮,我幫他道歉,他這個人說話
很直,不懂得拐彎抹角,而且又死腦筋,我真的……」
「你和阿杰加起來都道過十幾次歉了,我沒關係。也多虧了他,我才知道阿
杰和我的關係在那個家族裡被怎麼看待。」
「他們這種大家庭,一向都有些改不掉的老觀念,好像接受什麼新觀念會要
了他們的命。不過像他這種年輕一代的人,還保留著那些想法也很讓我受不
了,為了這件事我和他吵過好幾次,還差點想搬回娘家住。」
「這樣反而是我該道歉了。」
我看著她,猶豫著該不該問。
「大嫂,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你問。」
「以前……我是說,阿杰和Eden,他們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她愣了幾秒鐘,卻沒有太吃驚的表情,微微上揚的嘴角倒像是鬆了一口氣。
「這件事由我來說好像不太適合,但它其實和小亮你真的沒有關係──我的
意思是說,這不是小亮你的問題,甚至那也不該是阿杰的問題。這樣說也不
對,說起來,也許他們堂兄弟其實都一樣,他們在面對自己的感情時,都面
臨了同樣的問題。」
她曖昧不明的句子讓我有些迷糊,什麼是他們堂兄弟都會面對的問題?如果
是阿杰的堂哥,他在那個家族裡一直都一帆風順,唯一可稱為問題的,就只
有他結婚的事了。阿杰說過,他的堂哥因為這件事第一次反抗家裡。
「是他和你結婚的事嗎?」
她點點頭。
「比起來,我們的問題還沒有你們的大。那時候,阿杰和Eden交往的事,被
那個家大力地阻止。」
那封信裡,簡單地說了這件事。
★
思亮,
你也許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會由我寫這樣一封信。但事已至此,由我這
個父親親筆書寫這樣的信,也不至於失禮。
我是個舊傳統的人,對於年輕人的愛情我原本不該干涉太多,也不太想
管,但因為我們家就只有子杰這麼一個孩子,他等於是繼承我的事業的
唯一人選,也是傳承香火的命脈,對於他的婚事,我不得不插手。如果
你們只是年輕人交交朋友無可厚非,但我聽子勳說了你們的事,你們是
比朋友還要更親密的朋友,而且似乎也打算一輩子這麼過下去。
但這是不對的。你自己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他們的處境,你不也是他們
唯一的兒子?難道他們對你的將來沒有期待嗎?
幾年前,子杰認識了另一個男孩子,看起來也是個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的好孩子。那時候子杰還在學校教書,我雖然反對他當個教書匠,但許
多事情也都由得他。教書能有什麼出息?我總以為他再大一點就能比較
懂得我們作父母的苦心,想通了就會回公司來幫忙,結果他卻認識了那
個男孩子,還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和對方談過幾次,但他說什麼也不肯
離開子杰,什麼情啊愛啊說了一堆,兩個男的怎麼可能有什麼愛情?
反正說穿了,還不是給他一筆錢就打發了。什麼愛情,我看他接近子杰
只是為了那個目的。
思亮,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在你身上我看不到當年那個男孩子的性情
,你們是不一樣的人,我看得出來。不過,子杰需要的是一個正常的家
庭,那不只是他自己的事,還關係到我們整個家族和企業,他必須是員
工的榜樣,他不能有什麼會讓人笑話的把柄。該怎麼做,我相信你很聰
明,不用我說得太清楚。
請你把這封信當成一個請求,而非勸告,更不是威脅;當成一個期望兒
子能無所顧忌地在公司立足,期望有生之年可以含飴弄孫、無愧祖先的
,老父親的請求。
★
Eden當年為了一筆錢離開了阿杰──我讀完信的第一個訊息是這個。所以阿
杰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受傷嗎?那為什麼Eden說他對阿杰是認真的?
而第二個跑進腦子裡的念頭是,他的父親要我自動離開。我和阿杰的父親不
熟,甚至沒見過幾次面,但他對我的家庭背景似乎作過調查。這也難怪,他
這樣的企業家,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孩子和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一起。甚至
,他連我的想法都能掌握,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說詞來打動我。
阿杰的堂嫂所說的內容,和信裡提到的差不多,但我總覺得沒有那麼單純,
因為從Eden的來信裡,我讀出來的感情絕不是出於金錢的交換。我重新打開
那封E-mail,認真又讀了一次。
家人的反對。
那才是他們分開的原因,也許Eden真的收了一筆錢,但那絕對只是事實的一
部分,因為阿杰的父親和他談過幾次,但他不願意離開,卻又被迫必須放手
,那說明了他對那段感情是認真對待的。阿杰是不是也被矇在鼓裡呢?甚至
他的堂嫂,可能也只看見了被顯露出來的事實。也許阿杰的堂哥知道得更多
,他的父親無法親自出面的,應該都會交給他去辦。
我突然同情起Eden,總覺得他寫給我那封信,某個部分是在替失敗的自己解
釋,同時還帶著一點期許與交棒的意味。這樣想有些不是滋味,但我卻沒有
責怪他的意思。
反而,我害怕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下這支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