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幫我說服了爸媽,在我入伍一年之後,有一次放假,她要我回家一趟。
之前幾次休假,我都是跑到台北窩在她的住處,或者到以前系上同學的租屋
處待著,我也找過學弟,但住宿舍的他也騰不出空間讓我過夜,頂多陪著我
一塊兒吃頓飯,還介紹他的朋友讓我認識。
雖然大家聊天的方式或地點沒有多大的差別,但和同樣是gay 的朋友們聚會
,與其他系上同學的聚會比起來,就是有著決定性的不同。那也許和大家會
聊的話題有關,和彼此調侃的方式有關,和語氣、眼神有關,但最根本的不
同點,應該是我自己處在當中的態度,似乎不自覺地就能放鬆戒備、卸下心
防,坦然地把心裡許多壓抑著的想法說出口;他們也許一笑置之,也許認真
提供意見,不論是什麼樣的應對方式,你都可以很直覺地知道,自己屬於這
個團體。
很奇妙的感覺。即使和敦元學長還有景文學姊在一塊兒,他們都知道我的性
向,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後來學弟還寫信給我,提到他的某個朋友對我有意思,問我想不想試著當朋
友。他的信和敦元學長很不一樣,接到敦元學長的信,我總會忍不住感到心
痛,不管他信裡頭寫的是什麼;但學弟的信總給我輕鬆的感覺,即使只是學
校活動的例行報告或是他生活上的瑣事。在部隊裡,手機還沒有那麼方便帶
進去,信成了我與外頭世界聯繫的最佳管道。
姊偶爾也會寫信給我,通常會說一下爸媽的身體情況,再附帶一些她感情上
的近況。她在寫信方面很精簡,一如她個性上的乾脆,就連爸出院的事,她
也只是簡單地一句「爸出院回家了,一切安好」交待過。
「下次放假回家吧!我也會回去,爸媽都想見見你。」
信上簡單的一段話,讀不出太多的情緒,讓我拿著信發了一會兒愣。
輔導長看我一個人在位子上發呆,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問了一聲。不知道
為什麼,似乎是從寫完自傳作文開始,他對我就額外地照顧,也喜歡抓我出
公差;我當然沒有在文章裡說溜什麼事,頂多是一些心情上的紓發,對於他
的特別對待,我一開始是有所警戒的。
「和父母之間哪有什麼深仇大恨,難道能一輩子避不見面嗎?」
「那和仇恨沒有關係,只是我犯了一個錯,氣得我爸住院,又害我媽很難過
。」
「所以你才躲到軍中?這裡可不是為了讓你逃避父母而設立的避難所。」
「我沒有別的辦法,那時候只是覺得,用兩年的時間讓他們冷靜一下,我沒
辦法改變某些事,對那個錯還是一樣無能為力,所以我不敢回去見他們。」
和輔導長之間,雖然已經省略了階級上的隔閡,我講話還是會刻意地小心,
同時迂迴地在言辭上閃爍。他盯著我的臉,像是要從我臉上讀出我所隱藏的
情緒。
「那你更應該回去,你姊姊都說他們想見你了。而且,還有父母在身邊,你
應該好好珍惜啊!你知道嗎,輔導長的父母在我國中的時候就過世了,我現
在連向他們認錯的機會都沒有了。」
「輔導長曾經犯了什麼錯嗎?」
「很多啊!我爸一直希望我當老師,結果我跑來當軍人;我媽要我三十歲之
前結婚,但我到現在都還沒交到女朋友;不過我犯的最大的錯,就是國中那
年和人幹架,害他們得一起趕到學校來,結果在路上出了車禍。」
他說著那些話時,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平靜,好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有一瞬
間,我也好想那麼平靜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他,好像只要能夠這麼說出口,
事情就沒有那麼嚴重,一切就可以雲淡風清、海闊天空。
「他們一定會原諒你的。」
我真誠地說。
「你的父母也會原諒你,所以,回家吧!回去看看他們。」
他臉上的溫柔似曾相識,彷彿疊合了我生命中許多遇見過的男人的臉。我把
信重新摺好收進信封,翻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的筆跡,
是出自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