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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杰的堂嫂吃飯時，我們遇見了她先生，也就是阿杰的堂哥。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以為你會和阿杰一起回來。」

「我本來就只要去出席第一次的會議而已，而且公司這邊臨時有事情要處理
，就先搭了夜班的飛機回來，轉了一次機，累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拉了椅子坐下，只朝我點了點頭打個招呼。

「累了怎麼不在家裡休息？你也不先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去機場接你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你來接啊！我一下飛機就想吃些台灣的食物，所以
想著想著就往這兒過來了，沒想到你們也在。小亮，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打擾，是我把大嫂拉出來吃飯的。大哥，你要不要看看菜單？」

他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解開了上面的兩顆扣子，而她則過去幫他把衣領翻
好，象徵性地在肩膀上揉捏幾下，而他則閉上眼睛笑著吐了一口氣。我看著
他們兩個人的互動，那只是很隨意的小動作，卻傳達了一種無言的親密。

我不擅長和阿杰的堂哥相處，甚至連那聲「大哥」都不太能叫得出口，怕自
己的熱絡太過或不及，或親或疏都顯得尷尬。而且，我覺得這樣的感覺應該
也是相對的，阿杰的堂哥應該也不太懂得如何和我相處吧！自己堂弟的男朋
友，那樣的稱呼與位置在整個家族的關係鏈裡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存在。

還有，他恨著阿杰。

「總經理上小店吃這種庶民小吃，似乎不太適合吧！你看你這身西裝，待會
兒沾到油煙怎麼辦？」

「別把我說得好像是那些自以為上流階級、高人一等的討厭傢伙，我明明時
常和你一起去吃路邊攤和夜市啊！高級餐廳裡那些擺盤做作的東西我其實看
了就倒胃口，我只是配合那些大老闆嬌生慣養的胃，勉強自己罷了。你們點
了什麼？」

「臭豆腐、米粉湯、燙青菜，還叫了啤酒，我的先給你吧！」

「謝啦，老婆，我正需要這個。」

他喝了幾口酒，開始聊起這次出國開會的細節，因為其中提到了阿杰，我也
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他也說到Eden，而且那個語氣並不像是剛認識，我
看見阿杰的堂嫂臉色有些不對，像是不太希望他提到這個人。

「只能說世界太小了，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沒想到現在又遇上了。而且我
看Eden好像還對阿杰有意思，偶爾還會兩個人關在飯店房間裡……」

「你現在說這些幹嘛？」

「當年發生什麼事？」

我幾乎是和她同時發出聲音，兩個人對看一眼後，又一起望向一臉驚訝的那
個人。

「阿杰沒跟你說過嗎？他和Eden的事。」

「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你啊！這張嘴巴留著吃東西就好，別在這
邊當長舌公了。」

她挾了一口菜塞進他嘴裡，因為那動作來得太突然，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清理
著掉下來的菜渣，和滴上襯衫的菜汁。他們愈是隱瞞，我愈是覺得在意，好
像那個被隱藏起來的祕密是我不能碰觸的缺口，一個待燃的引信。他們朝我
露出不自然的笑，揮了揮手要服務生過來清理，還要了菜單加點，同時追加
一手啤酒。

「我知道他們交往過一陣子，在阿杰還在當老師的時候，但那之後發生了什
麼事嗎？我聽說後來阿杰不曉得什麼原因就辭掉學校的工作，回家裡的公司
幫忙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阿杰的堂哥想開口，卻被一隻手伸過來阻止了。

「如果是你還不知道的，也許就是你不應該知道的。小亮，這件事不會影響
你和阿杰，我只要你相信這一點。」

「當然不會影響，難道他們還能這樣一輩子嗎？」

他不理會身邊的老婆，說完那兩句話之後發出幾聲「哼哼」的嘲笑，裡頭有
我無法形容的惡意。那意思好像在說，即使我和阿杰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們
住在一起，也配合著彼此的家人作出某些讓步，但我們的關係終究不見容於
他的家庭。

「我們住在一起，那層公寓是我和阿杰的家，我們是認真地想和對方過一輩
子……」

「一輩子，一輩子哪是這麼簡單說說的，像你們這種人，所謂的在一起也不
過就是陪對方玩玩，玩膩了就換一個人，反正也沒什麼道德或責任問題嘛！
對不對？我是不曉得你說的認真，可信度有多少啦，不過現在阿杰都搬回家
了，你以為他還會回去你們那個『家』嗎？」

他臉上的紅潤分不清是激動還是醉意，而且像是說得上癮了，語氣裡完全不
顧當時現場氣氛有多尷尬。

「你說得太過份了，你是喝醉了嗎？再講下去對小亮太不禮貌了，走，我先
帶你回家。」

「我也是為他好，希望他可以早一點認清現實，我們家裡是絕不會允許阿杰
一直這樣下去的，你也很清楚這件事。只不過小亮不像當年那個Eden，所以
我爸和叔叔他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雙眼，但也只是暫時。」

「他們能不能繼續下去，不是我們可以決定，也不會是爸爸他們可以決定的
。這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人生，阿杰不能永遠成為犧牲的那一個。」

店裡的人聲嘈雜，但她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響著，有不
少人還轉頭過來看著我們。

「難道我犧牲的會比他少嗎？」

他苦笑著回了那一句，灌了一大口酒後，就此沉默下來。許多想法在腦子裡
翻攪著，我很想說些什麼為我和阿杰反駁，想提出什麼來證明同性戀的感情
，那不是玩玩，絕對不是。但那個他們不想提起的「過去」一直盤桓著無法
拋開，而他剛才提到的現在──阿杰和Eden在飯店房間的事──也讓我非常
在意；我不是已經打定主意相信阿杰了嗎？我還在猶豫什麼？

那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地閃過，我盯著他們兩人。

「我絕不會讓阿杰犧牲。」

說出那句承諾時，我在心裡頭湧起無限的勇氣，卻連怎麼做都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