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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姊告訴我,敦元學長那時候的確是想出國讀書。

「感覺得出他想逃避一些事,但問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他那時候根
本就沒有心思讀書,雖然待在圖書館的時間很長,但我看得出來他完全沒辦
法專心,所以最後什麼學校都上不了,我一點也不意外。」

她停了一會兒,輕輕晃了晃杯子裡的水果茶,冰塊撞著杯壁發出「喀啦、喀
啦」的聲音。我安靜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他當兵的事,還特地交待我不要告訴你,所以我用女人的第六感馬上就猜
到事情並不單純。你們兩個啊!根本都沒把我當朋友嘛!」

像是真的生氣了,她喝下一大口飲料,還忿忿地咬著冰塊出氣。

「所以,你知道了。」

「是啊!你們喜歡著對方,我早就應該猜出來的,但你們幹嘛瞞我?你們以
為我沒辦法接受同性戀嗎?」

「學長說,他不希望別人發現我和他的關係。我其實知道瞞不過你,也跟他
這麼說過,但,在其他人面前我們還是盡量……」

「那當然,我又不是笨蛋,甚至你一開始問到胖敦和我的關係,我就有一種
奇怪的預感,那種感覺很像吃醋,但明明你對我並不感興趣。好啦!說這麼
多做什麼,反正我算是盡力了,你和他有好好地談過了嗎?」

我淺淺地笑了,和學長的見面太突然,我們都沒有準備好要面對彼此。學姊
看我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我後來一想,介紹你和學妹認識反而是我雞婆了……你不用露出那種表情
啦!我是真的反省了,大概是我天生有媒婆的性格,見不得身邊有好學弟好
學妹卻沒有對象的,小亮,這件事我真的要跟你道歉。」

「沒那麼嚴重,幹嘛道歉呢?」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腦中想起了上次和她碰面時說過的話。

「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啦!她和那個書卷獎學弟交往的事還蠻高調的
,而且我也聽到一點她對你講過的話。她是一個任性又驕傲的女孩子,對於
戀愛失敗這種事,她無法接受是能理解的,我只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那麼過份
的話。」

「我也有錯,如果要比任性,我和她應該不相上下吧!而且追根究底,我那
麼不明確的態度的確傷害了她。」

我的曖昧態度傷害了學妹,而學長的曖昧態度同樣傷害了我,我們在愛情裡
都同樣傷害著人,同時被人傷害;循環的因果,得失的平衡。

在寫給學長的第一封信裡,我好好地反省了那樣的自己,試著用一種不帶情
緒的、冷靜的態度談自己的生活。有好幾次我幾乎失控地想在信裡頭表達我
對他仍無法忘記,我還喜歡著他,卻又在下一秒鐘意識到這會對他造成困擾
。也許一開始我就是以一種矛盾的態度在寫那封信吧!我強迫自己客觀對待
,某個程度已經失去了客觀,那樣的誠實虛偽得可笑。

學長,

我還是習慣這樣叫你,有人說名字是一種親密的象徵,但對我來說,學
長兩個字遠比你的名字更加親密,卻同時迴避了喊你的名字時,心裡頭
隱藏不了的難為情。

大三的課很重,很多系上必修課都集中在這一年,我也花了比較多時間
上圖書館,因為這次的宿舍房間住滿了,房間又比較小,四個大男生同
時關在那個空間裡,感覺空氣會更熱更悶,實在是待不住。我有點懷念
以前只有兩個人的大房間,雖然設備舊了一點,地板是一直掃不乾淨的
混凝士,也沒幾間浴室的門板是好的,但我真的很喜歡那樣的空間,從
住進去的第一天就愛上了。

學姊和她的助教男友感情很穩定,但因為她的關係,我在實驗課時常被
那個助教特別關照,有什麼事情也都老是挑我去做,說是「自己人比較
好使喚」,這是人說的話嗎?大概是學姊教出來的。我本來以為她挑男
朋友應該會找一個和你相像的人,但助教真的和你不太一樣,就是那種
瘦瘦高高,斯文又一絲不苟的人,你應該有看過照片了吧?我想這也許
是一種互補,學姊大喇喇的個性和他正好互補;有人在感情裡會想找一
個和自己相像的人,省下彼此瞭解和衝突的問題,但有更多人會想找一
個和自己個性不同的人,那是一種愛情裡的新鮮感,或是一種遺憾的補
償呢?

我過得很好。沒有交新的對象,也努力讓自己不要花太多心思在功課以
外的事情上。對了,上次見面忘了告訴你,我姊知道我們的事;向她出
櫃有一陣子了,但提到我們的事情則是意外,不是因為我們分開的緣故
。她很支持我,所以我有個可以聊這些事情的人,你不用擔心我。感覺
上,她好像代替了你,在某種意義上。

你記得嗎?我媽還說過要把姊介紹給你呢!現在想想好像有某種奇妙的
巧合。

下次放假回台北的話,跟我說一聲吧!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再找上學
姊也可以,如果這樣你比較自在的話。學校這兒有一些改變,校總區的
後面正在蓋一些新的大樓,聽說有些科系會搬回來,我現在常常往那個
方向走,那裡很適合散步,而且那一帶吃飯的小店還蠻多的,我想你也
會喜歡。

小亮

寫信的時候,不斷回想起那次帶他回家過夜,我們第一次睡在同一張床上,
那樣的親密前所未有,在腦子裡形成一個標誌性的記憶畫面;接著許多在一
起時回憶會一個接一個地跑上來──在椰林道上散步、在系館頂樓看星星、
在校門口的冰店吃冰,或騎車跑電影院看二輪片──一幕幕鮮明卻逐漸淡去
的記憶,像在提醒著時間經過的現實。於是我開始走了不一樣的路,去了沒
去過的店,認真地把那當作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並不是意味著過去已經結束。我無可避免地還是會和敦元學長產生關聯
,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待過的教室或系辦,還有書架上他從前上課的筆記,
甚至他畢業之後還把他的機車留給了我,那像是提醒著我,我們還連接著;
像看不見的線連接了明暗不等的恆星,被想像力描繪成了星座,那樣的連接
產生了意義。

在信封上寫下他的名字,一筆一畫都像在連接著那個星座。

後來我又寫了好多封信給他,文字中隱藏的怨懟慢慢地淡了,我想那是因為
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在乎,也已經習慣把感情好好地封閉起來,那個外殼已經
堅硬地足以讓自己武裝起來,我相信自己已變得成熟。

就連見到了學妹和她的男朋友,我也不再有太多愧疚的心情。

「你還是一個人啊?學姊說你這個人愈來愈孤僻了,還是因為沒有女生想靠
近你?」

「大概吧!我可能老是散發著一種『別靠近我』的氣場,真糟糕啊!」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圖書館,一個人看電影,當然系上的活動舒學姊邀約
我還是會出席,課堂上的小組討論或開會我也一定到,但那只是維持著一種
社交上的禮貌應對,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也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
即使身處任何團體之中。

看見我笑著那樣回答,她像是被激起了某種情緒,臉上混雜著生氣與失望,
又或者是我無法解讀的其他表情。我看見她張開口想說些什麼,那些話卻又
馬上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屑的笑容。

「要自暴自棄是你的事,不過畢竟我們也算是朋友,出於關心問問罷了。對
了,恭喜你這學期拿了書卷獎,我男朋友說你的實驗成績是全系最高分,該
不會是學姊的男朋友在罩你吧!」

她發出一兩聲冷笑,笑聲像是從鼻子哼出氣來,那樣的聲音。

「也有可能,我自己也蠻驚訝的,助教在實驗課上的確是很照顧我。」

我無意用那樣的態度反擊她,甚至希望她可以在那些冷言冷語中得到一點心
情上的補償。

大學的最後兩年就那麼過去,我很順利地畢了業,沒有考研究所就直接去當
兵,而在當兵之前終於決定向爸媽出櫃;至少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我終究
有個地方可以躲進去,部隊的單純環境將是我最好的掩護。

而她在畢業之前,和那個書卷獎的同學分手,搭上當時的熱潮出國遊學。而
那是我後來接到她寄來的信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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