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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學期末,學長的壓力愈來愈重,能陪我的時間也愈來愈少。

我和姊最後還是沒有提租房子的事,一方面我沒有那麼大的決心離開宿舍和
學長,另一方面,爸的健康情況也不允許我們分心想這件事。一直困擾他的
支氣管毛病更嚴重了一點,偶爾發出的咳嗽聲在那樣的情形中更讓人在意。
醫生勸爸不要再抽煙了,而肝指數在得到檢驗報告後,也被醫生警告要少喝
一點酒。

「不抽煙又不能喝酒,那不是要我的命嗎?」

「抽煙又喝酒才真的會要了你的命,反正以後家裡的煙和酒都歸我管,你的
那些好朋友也給我節制一點。」

「你一個女人家,管我們男人這麼多。」

只要話題扯到爸的朋友,他就不會不自覺地冒出火氣,似乎覺得不尊重他的
朋友就是不給他面子,但對於自己被管制煙酒的這件事倒沒這麼在意。

生活中多了這件事,和敦元學長也多了一點聊天的話題,但無可否認的是,
我和他之間已經慢慢地分開了一點距離;他對這段關係的不確定,加上我一
味地放任他的態度,即使我們仍有一些身體接觸,心卻離得更遠了。在他畢
業前夕,系上替所有大四學長姊辦了送舊舞會,把地點訂在一個位於地下室
的酒吧,只不過時間非常接近學期末,許多人都有考試或報告得準備,當天
出席的學弟妹並不多。

「小亮,你來啦!好感動喔!」

景文學姊應該是有點醉了,一把將我抱過去,貼著我的女性身體讓我覺得有
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掙脫。

「你別嚇人了,都要畢業了還吃學弟豆腐。何況你不是考上研究所了,以後
還是有機面在學校見到面啊!」

其他學長圍過來笑著,每個人臉上都有種成熟大人的神氣,和一點剛脫去稚
氣的孩子模樣,我想那應該是因為喝過酒吧!因為酒精的關係,容易引出他
們內心那個不設防的孩子性格,泛著微紅的臉頰和放鬆的態度,彷彿彼此間
的性別或年級界線不再重要,連身體的界線也跟著模糊了。然而,我覺得景
文學姊開放的態度反而讓我有些難為情,即使我知道自己對異性不感興趣,
仍對她的肢體接觸感到尷尬。

「沒關係,小亮不會介意的,他……」

她的話才說了一半,看見迎面走來的敦元學長,硬生生地停下來,但抱著我
的手還是沒放開。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一點寒意,從那個擁抱之中。

「小亮,想喝什麼?我找吧台幫你調一杯。」

他的語氣在熟稔中透出了一種刻意的疏離,在這個嘈雜的環境裡聽來格外鮮
明。我發現自己無法正視他的眼睛,於是偏過頭去看了一眼牆上的酒單。上
頭洋洋灑灑地列了十幾種酒,白字的中英文對照寫在全黑的牆上,映出一點
帶著霧氣的反光。

我掙脫學姊,坐到角落的沙發上看著店裡的人們,調酒師隱身在吧台後的陰
影裡,兩個外場服務生交錯在隨意走動的學長姊身邊;他們有的拘謹地配合
音樂舞動自己的身體,有的安靜地端著酒杯臉帶微笑享受這個氣氛,有的不
斷拉著身邊的人聊天,但聲音忽大忽小地被音樂聲淹沒,偶爾才像一陣爆炸
花火般地突然縱聲大笑,然後像盪開的漣漪染得四周的人也跟著笑。我也笑
著,即使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笑些什麼。

「怎麼一個人傻笑啊?該不會準備期末考,唸書唸到腦子出問題了。」

他難得會用這樣的玩笑語氣跟我說話,聽來反而讓人覺得陌生。

「沒有,只是覺得這樣的氣氛很好,看著你們要畢業了,大家最後能聚在一
塊兒聊天喝酒,真的讓人很開心。」

「瞧你講得這麼認真,像什麼在校生致辭似的,我們這群要畢業的人都沒那
麼感性咧!其實我們只是找個名義把積下來的社費花掉,不想留下來給你們
啊!來,你的長島冰茶。」

「謝謝。」

我淺淺地舔了一口,熱辣的口感很快地從喉間竄上來,淡淡的苦味在口腔裡
漫開。那一陣沉默像被拉長了一般,喪失了某種可供判斷的時間度量。我小
口地喝著酒,讓那樣的氣味與酒精濃度慢慢麻痺大腦,期望自己可以藉此說
出些什麼,卻始終覺得清醒。

或者,我其實是醉了──我寧願自己真的醉了,可以用那當作藉口混淆耳朵
所聽到的話。

「小亮,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

音樂聲轟隆隆地覆蓋了耳膜,他那句話是像從當中的縫隙鑽了進來,帶著針
一般的力道,與痛楚。

「我去……我去要一杯水,我可能醉了。」

我邊說邊想站起身,但兩雙腳卻像失去自主般地僵硬不動。我仍坐在原處。

「你去找一個更適合的人吧!我……我沒有自信可以和你交往下去。」

「就算你出國念書,就算你不能陪在我身邊,我還是希望……」

說到那裡,我突然語塞了,看著他投過來的眼神,我突然想起學妹說的那句
話。

你不會幸福的。

「問題沒有那麼單純。」

其實我早該知道會這樣。在其他人眼中,學長看起來一直是個普通的男生,
即使沒有和女孩子交往過,他對待系上其他學姊或學妹的態度都透出一種異
性戀的氛圍。我無法具體解釋那樣的感覺是什麼,要勉強地說明,只能說他
釋出的訊息是會讓女孩子對他產生好感,而他的舉止或音調也不曾有太多同
志氣息,甚至他的身材都帶著陽剛的男人氣味;那像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形象
,或許帶了一點不自然,但我無法指出當中的弱點。

「我從來不覺得這樣的關係應該是單純的,至少,我自知我們會遇到很多問
題,像是和景文學姊、和我的爸媽、和其他系上的人,和所有我們認識的朋
友。可是,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你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我啊!
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不說話,晃了晃手上的酒杯,裡頭的橄欖在透明的液體中滾動。

熱門音樂的高潮過去,店裡放起了舒緩的輕音樂,旋律像退潮的海浪一般拍
打著心中的某一塊角落;水色踱著步子汲上此岸,染上了一點顏色後又慢慢
退去,留下一點悵然若失的情緒。

「如果只當你是學弟,我們可以很自在地聊天、吃飯或看電影,這樣不是很
好嗎?即使我之後離開學校了,我相信我們也可以保持聯絡,彼此關心。」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肯分手,以後我們就不會再聯絡?」

「你為什麼要這樣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說,那樣做的話,我們兩個都會輕
鬆很多。」

「不是個人都像你一樣,只想選一條輕鬆的路。至少我不是。」

說完了句話,雙腳像是解開了束縛,我搖搖晃晃地走向洗手間,找了一個隔
間把自己鎖在裡面。外頭的音響被厚重的木門隔去不少,只留下背影音樂一
般的音量,拍打著意識的最末端。腦子裡響起我們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也
包含了學妹說過的。

你不會幸福的。

像困住了自己的一句詛咒,我無法不去在意那句話裡所隱藏的鋒利,但那卻
遠遠不及剛才學長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摀住身朵,想要把所有的聲音趕出腦子;感覺心中築起了一層具像化的外
殼,我想要封鎖自己,關上所有對外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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