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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阿杰的四周開始有了些變化時，我還無法正確地判讀當中的涵意。我十
分相信他，甚至比對我自己還來得相信，他是個穩定的存在，在各方面都是
。

他說因為工作的關係，有一陣子必須住回家裡，方便和他堂哥討論公事，我
也沒有半點懷疑。

「但我們週末還是可以約會吧！你可不要告訴我，一整個星期我們都見不到
面喔！」

他簡單收捨了一些日常用品，其實主要就是電腦和幾個公文夾，他不是個喜
歡把工作帶回家的人，但偶爾還是有些不得已的情況。事情好像是從那次他
回去相親開始的，詳細的情況他不願多談──過去每一次相親回來，他總會
像簡報一樣地向我說起一整個流程，那中間並不帶有什麼戲謔的成分，因為
他覺得自己已經抱著敷衍的態度參與了，如果談起女方還用玩笑的心態，對
於認真的對方是不尊重的。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把那次相親的事情和我分享，只簡單地笑著說「又結束
了一次登台」，然後就拎著衣服進浴室洗澡。我聽著浴室裡的花灑揚起陣陣
水聲，點燃的熱水器像要掩蓋什麼似地發出轟隆隆的火焰聲，在我和他之間
隔成兩個世界。

「那當然沒問題啊！不過這次我大哥交了一個大案子到我手上，搞不好下個
月還要出國一趟，真麻煩。」

他若無其事地敘述著這件事，雖然嘴角在笑著，眼神卻盯著電腦螢幕沒有移
開。

「平常都是你大哥在處理公司的事，你偶爾付出多一點時間應該也不為過，
這樣大嫂也可以多一點時間和他相處，說不定可以改善他們的關係啊！」

其實從上一次見面之後，我腦子裡不時響起她那時候說過的話，當中具體的
意思我並不清楚，卻被她語氣中那股落寞情緒感染。我喜歡阿杰，也喜歡那
個關心著阿杰的她，於是益發希望她的婚姻也能更順利一點，尤其她心裡的
確愛著阿杰的堂哥，所以我總期待可以幫上一些忙。

「她聽你這麼講一定會很感動，不過我倒不覺得我大哥會有什麼改變，他已
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就算我負責這個案子，他的工作量也不見得會減少多
少。」

「那你趁機勸勸你大哥吧！也許能夠改善你們的兄弟關係。」

他露出苦笑，回過頭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我覺得沒什麼用，而且我向他開口講這種事，反而會讓他更反感吧！一個
從小到大老是任性地作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堂弟，要去教他少花點時
間在工作上，多一點時間陪家人，對他來說可能會覺得是種諷刺吧！」

「你沒有去試試看，永遠不會有任何改變啊！」

他仍是苦笑，甚至當中還夾雜著一絲輕蔑。我突然發現，其實情況沒有什麼
不同，我給他的勸告，不就正好是我無法向家人做到的，我也沒有試著去改
善和爸媽間的關係，一樣得過且過地生活下去；談別人的事總是比較容易，
我有什麼資格說那些話？

「對不起，我太多嘴了，你自己決定怎麼做就好。」

那一刻，我明顯感覺到和他之間存在著某種異樣的氣氛，那是一道無形的氣
牆，卻有著我們無法跨越的高度。我們在人生中有著各自的煩惱，甚至和我
比起來，他的家庭關係還更為複雜，我還有個能夠理解自己的姊姊，但他所
擁有的卻是個恨他的堂哥。空氣裡瀰漫著沉重的低氣壓，我想站起來逃離這
個空間，卻又被某股力量壓抑著。過了一會兒，他才停下手邊的工作走了過
來。

「我沒怪你。謝謝你，小亮，我只是還想不到該怎麼做。」

他環過手臂把我圈了進去，像呵護著某個寶物一般抱著我，耳邊聽得到他輕
柔的呼吸吐氣聲，隨著體溫籠罩過來。

「嗯……」

耳朵感受到輕微的嚙咬疼痛，濁熱的氣體一點一點地鑽了進去，言語上的爭
吵，我們總習慣用身體來解開，那樣的作法帶著原始卻實際的效果。阿杰的
身體一直是讓我迷戀的，而他也透過一句句作愛時的「我愛你」提供愛情的
溫度，於是我們可以縱容彼此生活上任性的一面，只因為那樣的歡愉無可取
代。

他搬回家之後，我們仍會在週末時見面，最後流連到床上。偶爾姊帶著豆豆
過來串門子，或把豆豆丟給我們兩個之後，跑去處理她工作上的事，我們就
會像一家三口一般做一些家庭日的活動；帶他上蠟筆工廠、開車到福隆玩水
、或租了腳踏車到碧潭逛逛，很多活動因為有了個小孩而變得不一樣，我才
發現阿杰真的很喜歡小孩子，那好像會激發出他本性中更溫暖、更柔軟的一
面，甚至有時候我還會因此覺得嫉妒，認為我得不到他情感中的那一面。

但兩人世界的時間相對減少，對我而言是種考驗。我自知是個十分仰賴身體
接觸的人，慾望的想像往往透過肢體才能變得確定。

「還要忙一陣子，這個案子牽涉的部門比較多，尤其還有外國廠商合作，有
時候開視訊會議的時間還得配合對方。我會盡量把週末空出來給你，不然這
樣，到時候要出國的話，你也請假和我一塊兒去吧！」

「你知道我的工作沒那麼容易請假啊！」

我的聲音裡帶了一點恙怒，即使已經刻意壓制下來，仍掩不住當中的不滿情
緒。

當知道他確定要出國，我陪著他去逛街買一些要帶出去的東西時，在路上被
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

「阿杰，好巧啊！」

「喔，嗨！」

對方看了一眼我們手上的東西，同時掃視著我們兩個人。

「你…‥出來準備出國的東西嗎？」

「對，來買一些……嗯，這是我朋友……男朋友。唔，他是……」

「喔！男朋友啊……你好，我是Eden。」

眼前的男人伸出手來，禮貌地朝我微笑，而我必須抬起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因為剛才阿杰以「男朋友」來介紹我，我下意識對眼前的人提高了一點警
戒心。

「你好，Eden，你是阿杰的同事嗎？」

「唔，算是吧！我們現在的確在共事。嘿，你就是阿杰常會說起的，叫作小
亮，小亮對不對？」

我點點頭，餘光看見阿杰的臉上顯露出一點不自在，那種表情在他臉上不常
看見。

「你怎麼也在這裡，來買東西要帶回去嗎？」

「我又不是沒住過台北，更何況我常回來，不需要特地買東西回去吧！聽說
這附近有間gay bar ，我想去那兒晃晃，你們要一塊兒過去嗎？」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在我們兩人身上飄來飄去，像是在打量著什麼，那眼神
讓人很不舒服。但最讓我不舒服的，是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很奇怪的場合裡
，好像阿杰和男人有些共同擁有的事是我不知道的，但具體而言是什麼事，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和Eden一起合作手上的案子，他是國外廠商的代表，下星期出國的事，
也是到他公司那邊開會。」

阿杰像解釋著什麼一般，以不帶感情的語氣說明著。

「不只這樣吧！阿杰，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沒什麼好隱瞞的吧！小亮，我
是阿杰的大學學長，我們以前就認識囉！或者說得更明確一點，我是他以前
的……」

「Eden！」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凝結了，我勉強露出笑容；Eden的話裡有許多未竟
的空白，但想像力卻很快地填補了那些部分。

「只是舊情人，沒什麼好在意的吧！是不是，小亮？」

他的眼神裡有太多難以釋懷的部分，我揣想起他們兩人的過去，更懷疑起他
們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