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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一直在打電動啊!」

「嗯,也不曉得做什麼,出門的話,台北又太熱了。」

姊夫走到廚房拎出三瓶冰透了的啤酒,遞給我和阿杰。

「豆豆還在睡嗎?」

「已經醒了,但還不肯起床,我拿了iPad讓他玩。」

阿杰操控的角色在螢幕中上下跳躍,但因為是在結了冰的地面上,行動似乎
不太俐落,有時一不小心就會滑過頭,跌進陷阱或碰到怪物,總惹得他唉叫
連連,連我都緊張地在旁邊頻頻發出效果音。我們住的地方沒有這種遊戲機
,兩個人的週末時間總是盡可能出門去,所以我不曉得他一玩起來還是蠻投
入的,腦子裡開始考慮起他的生日禮物。

「小亮,陪我去抽根煙吧!」

姊夫拍了拍我的肩膀,拿了茶几上的煙盒就往後頭曬衣服的陽台走。阿杰側
頭看了我一眼,似乎訝異於我和「抽煙」這件事的關係。

陽台的空間不大,姊夫隱身在吊掛地層層疊疊的衣服後頭,倚著女兒牆點起
一根煙。

「你要不要?」

「我已經戒很久了,姊夫。」

「對喔!我都忘了,好像從什麼時候起你就不抽煙了,唔……什麼時候?」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嘴裡吐出的煙圈盤旋成灰白色的煙霧慢慢散開。他們還
沒離婚前,大概是豆豆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常會到他們住的地方打擾晚餐,
陪著姊夫抽根煙聊聊心事;一支香煙的時間,感覺就是我和他的私密時光。

「你們離婚以後,我就戒了。」

我戒煙其實是更早以前,大概是我和阿杰開始約會之後,我發現阿杰不喜歡
煙味,對抽煙的人也很反感,於是就偷偷戒了煙。事實上,那時候會抽煙,
也是因為想陪著姊夫說說話。總覺得在這段婚姻裡,他有很多無法向別人訴
說的痛苦和壓力,於是我帶著一點私心地讓自己成為那個他傾訴的對象。

印象中,我抽的第一支煙是在國中的暑假,我到姑姑家借住一個月的那段時
間。我的兩個姑姑都住在台北,兩家離得很近,四個表哥都比我年長,所以
理所當然地把我當成個小朋友一樣看待。他們對我很照顧,但也因為怕我有
什麼閃失,一些危險或違規的事都不會讓我做。

有一次我看見大表哥在抽煙,吞雲吐霧的架勢十足的大人樣。那時候,我早
就聽說學校裡有些人會躲在廁所或垃圾場的圍牆邊偷抽煙,也時有耳聞被訓
導主任抓到記過的事,對「抽煙」這件事一直抱著兩樣的想像──它明明是
一件違反校規的錯事,卻又給我一種成熟世界的象徵。甚至班上有些人會在
私底下吹噓著自己抽過長壽,學會吐煙圈的事蹟。

「我是大學生了,抽煙沒關係。」

大表哥像在解釋給誰聽似的,說話之間還是下意識地搧了搧四周的空氣。

「我可以抽一口看看嗎?」

我囁嚅著好不容易開了口,但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覺得丟臉。

「不行啦!你才國中而已,要是被我媽知道就慘了。」

「我不會告訴姑姑,只要試一小口就好了。」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感覺剛才那句話的堅決態度不像是自己。他看了看我,
又低頭盯著那支煙好一會兒;還燃燒著的煙頭褪出一道筆直的煙霧,淡淡的
臭味攀附著往鼻腔侵襲過來。

在表哥們的眼中,我一直是個外表弱小,需要人家照顧,也一向聽話的小孩
,對於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大表哥應該很訝異吧!就連我自己,也不曉得是
哪來的勇氣;也許是因為離家比較遠,一向被壓抑的個性獲得了喘息空間,
又或者我骨子裡總醞釀著叛逆的性格,渴望從某些脫序的行為中得到一些釋
放。還是,我只不過想藉由這件事,向爸爸證明自己也可以像個成熟的大人
一樣,成為大人,就意味著我有了一副堅強得足以面對世界的軀殼。

但那終究只是一個軀殼,填充在裡頭的靈魂卻還是爸爸所討厭的那個模樣。

「好吧!讓你試試看。你慢慢吸一口,不要吸太大力,然後把煙含在嘴裡,
不要馬上吐出來喔!吸進去再慢慢吐出來……」

他把煙遞了過來,我裝模作樣地用兩隻手指夾著,把煙舉到了嘴巴前,明明
只距離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卻怎麼也沒辦法再靠近。

「怎麼了,後悔了嗎?」

大表哥的笑聲傳了過來,聽在耳朵裡像疊合了過去那些嘲笑的音調,一股熱
血反而湧了上來,嘴巴也跟著含上濾嘴。

「戒了也好,其實豆豆出生之後,我也一直想戒,真的努力過一陣子,什麼
口香糖或尼古丁貼片都試過。不過後來反正都離婚了,戒不戒就沒差什麼差
別。」

姊夫的語氣淡淡的,像在談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我的第一口煙抽得非常失敗,就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沒幾下就咳得很厲害
,完全和成熟扯不上關係。大學時斷斷續續地又抽過,但都算不上成癮,通
常只是為了逃避某些事情才會抽,有時候甚至只抽了一、兩支就把整包煙丟
了──逃避當時交往的對象,逃避景文學姊和敦元學長,逃避那些生活當中
愛情的兩難;必須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香煙成了唯一的陪伴。

點起煙,看著它前端燃燒時發出的紅光,然後一吋一吋地慢慢變短,好像心
裡頭的什麼東西也會隨著煙灰逸失和散落;那不帶著什麼弔念的意味,只是
遺棄。遺棄心裡頭那些鬱悶的同時,也遺棄了某部分的真實情感。

姊夫聊起他和姊姊的關係,大多是陳腔濫調,畢竟最瞭解他們現況的應該就
是我了。他知道自己無法給姊一個家庭的安全感,但他也一直努力學著怎麼
當一個丈夫和父親。他還沒有放棄復合的希望。

「我一直拼命接案子,就是希望可以多賺一點錢,這樣你姊就會知道我是真
的想改變自己,真的想給他們一個安定的生活。你看,我連週末都得待在家
裡工作,也沒有什麼自己的休閒時間。」

「我覺得,姊要的不只是這樣,她要的是一種家庭的責任感。」

這種話由我說出口實在欠缺說服力,甚至我覺得,姊夫對「家」的重視可能
更勝於我,他只是需要時間去讓姊看見他的改變。

但我呢?家,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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