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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杰的感情太順利，常讓我有種不安全感。總覺得有些事情會在我不注意
的地方潛伏著，等待著時機悄悄蠶食、破壞這份幸福，刻寫下背叛的詛咒。

那並非意味著我懷疑阿杰，也不是對自己缺乏信心，我所謂的背叛，比較像
是一種無形的力量，也許是某種來自生活上的壓力，或來自於家人、朋友的
惡意，甚至可能是時間所造成的──時間磨蝕熱情，時間吞噬慾望，時間足
以讓原本的高潮流失，讓我們濃烈的情感變淡。

那蘊釀著背叛念頭的「什麼」，總讓我沒來由地恐懼。

我伏在他身上，貪婪地聞著他漬滿汗水的氣味，像渴望體溫一般把自己更往
他身體裡埋進去。

「怎麼了？你不熱嗎？」

「還好，我只是捨不得你的身體。再讓我躺一下。」

他輕輕笑著，以嘴唇吻著我的頭髮時，又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我曾經在這
個房間裡待過幾年，後來姊有了結婚的打算，我才在外頭另外租了房子，把
這裡讓給姊和姊夫小倆口。但房間已經不太一樣了，即使記憶並不是那麼明
確，那些過去的風景仍像是無法疊合起來的畫片，在細微的差異處閃動著。

我想起大二寒假，和敦元學長一起加入系上的成長營隊活動，下鄉去帶小學
生。那時候我們一起設計了一門課程，以當時流行的3D立體影像作為主題，
帶小學生們認識這些畫面的構成和眼睛的成像原理。雖然課程目標聽起來正
經八百，實際上的進行方式只是在兩個小時的上課時間裡，讓小朋友們學會
如何看當時流行的3D立體圖，找出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圖片裡所隱藏的圖像
或文字，從中得到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樂趣。

而除了找出圖片裡的隱藏訊息外，還有一種3D立體圖的製作方式，是利用拍
攝角度的偏移，讓疊合的影像在人的視覺中產生立體感。

「這種圖比較無聊，小孩子大概比較不感興趣吧！」

我一連試了好幾幅圖，揉了揉發酸的雙眼下了這個結論。

「其實不一定是這種用法喔！它還可以有這種玩法。」

學長拿了兩張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圖讓我試試。我重新調整眼睛的焦距，讓兩
幅圖產生疊合，卻沒有預期的立體感產生。

「你再看仔細一點，是不是有些地方好像在閃？」

「有有有，怎麼回事？」

我驚訝地大叫著，焦距也隨著分心而渙散，於是把兩幅圖仔細比對了一會兒
，終於看出了一些端倪──兩幅圖有一些地方是不同的，有的是顏色的改變
，有的是形狀的變化，或者是在左圖出現的物品，在右圖卻沒有。我得意洋
洋地指出這些發現，感覺自己就像個正在上課的小孩子。

「這就是這種圖片的應用啊！差異的地方會在疊合的時候產生誤差，很多『
大家來找碴』的小遊戲都可以這麼檢查。」

他又拿了幾張圖給我看，我也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那上頭。那時候學期剛過了
一半，我向他的告白一直沒有下文，而和她的分手也才過了幾個月；也許是
看到我一直沒什麼精神，學長才會拉我一塊兒參加營隊，共同設計這門課。
我們相處的時間多了起來，雖然住在同一間寢室，每天都見得到面，但這樣
合作討論的情況，讓我們的關係又更密切了一些，連景文學姊都會抱怨著自
己老是落單。

見面時，學姊不太會提起學妹的事，只是和我們聊著無關的話題，同時關心
我們那門課的準備進度。而和學長獨處時，他也不會聊起這件事，像故意轉
移焦點似地丟下很多工作要我完成；上圖書館找資料、製作教具、編寫教案
細節等等。我很感謝他們這樣的貼心，但有時候仍會不自覺地想起那一晚，
想起她對我說的那些話。我很少被別人怨恨，從小到大，自己身上雖然曾遭
遇過一些排擠和挑釁，卻從來不是我主動引起的，甚至我一直學著融入週遭
的環境裡，不讓自己變成醒目的一方。

而知道有個人在心裡頭對我懷著恨意，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泰然處之，卻又痛
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那句「你不會得幸福」像是個禁錮的咒語，我開始猶豫起自己對學長的感情
。只是，那段時間我也明確地感受到學長對我態度有了一點不同，也許是出
於同情，也許是因為關心，那樣的溫柔帶了一點愛情的錯覺，偶爾會讓我不
自覺得陷入某些想像裡──想像我和他處在一種近似戀人的感覺，一種我不
曉得該不該抗拒的關係。

在視線中疊合起來的兩張圖，在某些位置發出不自然的閃動，像掙扎著想脫
出視野之外。觀看那些圖的祕訣，是要讓自己的焦距移到靠近眼睛的地方，
讓兩幅圖在焦距裡疊合出第三幅圖；焦距移近了，近處的圖形清晰地疊合，
遠處的景物也隨之模糊；我看見有個失焦的人影站了起來，慢慢移動到我眼
前，暴力般地闖入視野之中。

「很有趣吧！用這種方法可以很快找到不同的地方，不必仔細去檢查圖畫是
什麼樣子。」

他坐了下來，把兩張圖從我眼前移開，從視線裡我能看見他，那幅影像從遠
處慢慢移近，落入焦距之中時終於清晰了起來。下一秒鐘，他已經伸手把我
拉過去，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接著那雙唇慢慢往下移，猶豫了一會兒之後，
貼上我的唇。

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卻無意識地摒住了呼吸，深怕一點空氣的擾動都會讓
這一切回到現實──但這分明就是現實，敦元學長的確吻著我，我確實地感
覺到他抓著我的力量，手臂上被他的指尖按壓而陷入，胸口因為漲滿的激動
而強烈搏動；舌上的氣味十分陌生，那觸覺卻又帶著既視一般的熟悉感。

他的擁抱帶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道，把我深深地埋入他的雙臂之中，貼近的
胸膛可以感覺到他猛烈跳動的心臟，一波一波地送出灼熱的血液，在入冬的
微寒裡燃起足以取暖的體溫。那是在經過許多年以後，仍讓我無法忘記的擁
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