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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國中開始,我就一直被自己對男孩子的想法所困擾著。因為是在鄉下的學
校,保守的風氣一直把我的觀念封閉著,我不知道男生之間可以存在愛情,
更無法處理自己對那些身體產生的慾望;那像是個找不到答案的難題,一種
無法定義的感情。一直到高中,我才頭一次知道「同性戀」這個名詞,一知
半解地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但那時候我應該只是想在即將溺水的狀態中抓住什麼吧!我不知道該如何面
對那樣的自己,只是渴望有個理由能解釋這一切,在我並不是十分瞭解同性
戀情的時候。

當時我沒有去尋求任何幫助,爸媽、姊姊、老師或輔導室,甚至我最好的朋
友,我都沒有告訴他們,就好像我本能地知道這件事不該說出來。國中時我
並不是特定地喜歡上誰,只是單純地覺得男孩子對我的吸引力遠遠超過女孩
。在教室換體育服的時候,我會故意拖拖拉拉在位子上挨到最後一刻;游泳
的時候會拼了命地憋氣游到水底下,只是想看著班上男孩子們擺動著手臂和
雙腿游過眼前的姿態;他們打著赤膊在陽光下投籃跑步,他們光著身體在淋
浴間嘻笑打鬧,那些景像總讓我懷著期待又恐懼的心理,我愈是渴望觀看,
卻愈是害怕洩露自己的慾望。

上了高中,我第一次把目標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同班的阿東,班上的康樂股
長。

「班仔,老頭要我下堂課提早去借器材,所以等一下我要先閃喔!」

他不像其他人會用名字稱呼我,也不肯好好地發「班長」的音,老是用一種
帶著江湖氣息的方式叫我「班仔」,連那語氣也帶著點壞壞的不屑,但我知
道阿東沒有惡意,那就是他表達親暱的方式。

阿東的朋友圈子很單純,都是一些運動和打架都在行的人,班上大大小小的
體育競賽少不了他們,但常常惹事跑訓導處的也是同一群人,雖然不見得都
是他帶頭,但在訓導主任的眼中,阿東一直是個頭痛人物。偏偏很矛盾的,
阿東也同時是校內成績排名中的前面幾位,常和我爭奪班上的一、二名。

我喜歡看他在運動場上的表現,流著汗水的他像是個飽含力量的希臘神話人
物──那段時間我正好在幫大伯的小孩捉刀讀書心得,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童
書裡的插畫也那麼吸引人,那帶點誇張和寫實的人物畫風不斷撩起我的異色
想像,而阿東則正好填補了現實中的那個形象。

但阿東還有個更吸引我的地方,他同時也是校內樂隊的大提琴手。

學校裡有個常代表校方出賽的管樂隊,雖然名稱上是管樂隊,除了伸縮喇叭
、法國號或小喇叭這些正統的管樂器,也加入了不少弦樂器,甚至連二胡也
被編制進去,取代小提琴的位置。阿東在高一就進了管樂社,玩過裡頭各式
各樣的樂器之後,被編進樂隊裡彈奏大提琴,學校裡舉凡升旗典禮或運動會
之類的活動,常有他們的表演與伴奏。

對於這樣一個動靜皆宜的男孩子,我想很難有人不被吸引吧!雖然身處男校
,三個年級裡唯一招收女學生的美術班裡,就有不少人是阿東的仰慕者。

「你和阿東同班對不對?可不可以介紹我和他認識啊?」

在僧多粥少的男校裡,女孩子的地位就等於天之驕子一般,幾乎都是男孩子
主動貼上來認識她們。但說到這一點,我好像是當中的異類,不曉得是她們
看穿了我對她們沒興趣,或是她們覺得我是個人畜無害的中立者,她們會主
動和我聊天,聊我身邊的男孩子或她們感興趣的對象,也聊她們待在一堆男
孩子裡的心情。那時我才知道,她們沒有我想像中的輕鬆,必須應付走在校
園裡隨時投來的審視目光,和素質參差不齊的男孩拙劣的告白。

「但我和他也不熟,他那一掛都是打球的。」

我待的環境是相對封閉的,因為體能不特別突出,我在高一就選了美術社。
有些人會在私底下調侃我是為了接近美術班的女生,甚至會因為我和女孩子
常走在一塊兒覺得眼紅,而有些玩笑一般的惡作劇或言詞挑釁。

「那你幫我拿信給他好不好?偷偷塞到他抽屜就好了。」

「都什麼時代了,還流行寫情書喔!」

我笑著調侃了她幾句,但心裡頭其實有點不是滋味,同樣是暗戀一個人,她
們可以如此表現自己,我卻無法跨出第一步。

「寫信這種事情才不會過時呢!是你太閉素了啦,我猜你一定沒有寫過情書
給女生,對吧?」

她一語中的,我啞口無言只能乾笑幾聲。

替不少女孩子遞過情書給阿東,都是趁著教室沒人的時候偷偷放進他抽屜裡
,不過阿東並沒有公開地問過同學那些信從哪裡來,只是悄悄地收進自己書
包裡。

後來我甚至也暱名寫了幾封信,混進那些信裡一起塞過去。信裡頭我告訴他
,因為自己不會任何樂器,我特別羨慕懂得彈奏樂器的人,也渴望自己有機
會可以玩玩看;我尤其喜歡他拉大提琴的模樣,那和他在球場上的表現同樣
動人。透過那些信,我並不奢望他會注意到我,只是想藉由這種偷偷摸摸的
行徑對他表白,誠實地告訴他一些心事,也許那對我而言就是個出口,我只
是想找到方法說出來,並不在乎有沒有回應。

但無法否認的是,我還是會偷偷注意他對那些信的反應,尤其他拿到我寫給
他的信的時候。

我甚至會猜想,高三畢業前,他主動找我陪他去管樂社,是不是因為他發現
了什麼。

「班仔,你不是一直說你很想玩玩那些樂器嗎?」

陪他走過操場時,他那麼提了一句。我忘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但我
的確對樂器很感興趣,只是礙於擔任班長的職務,有許多班級事務要處理,
還不時得跑學務處,並沒有太自由的時間能參與樂隊的練習。

「不過我應該沒什麼樂器天份吧!我手很笨。」

「參加美術社的人應該沒資格說自己手笨吧!而且我看你手指很長,應該很
適合玩樂器喔!」

他爽朗地笑開來,就像和我是熟極的朋友。我們並非沒有交情,在送信的過
程裡,我會忍不住和他有進一步的對話,那好像是種情不自禁,只是想更進
一步和他有所接觸。

踏進管樂社辦,地上擺的、牆上掛的是琳瑯滿目的樂器,從國樂到西樂,管
樂類到弦樂類,各式各樣的樂器給人一種震憾的視覺感受,而有些奇形怪狀
的冷門樂器也勾起我的好奇心。我一樣一樣小心的撫摸,深怕自己會弄壞,
但他只是大喇喇地拿下每一種他學過的樂器,問我想玩哪一個。

我試了笛子,但因為嘴型不對總是吹不出聲音,反而讓口水噴了整根笛子;
我試了二胡,雖然能拉出簡單的音階,但中間毛噪的雜音一直讓我們起肌皮
疙瘩;我也試了琵琶,但想像中那種五指在弦上揮灑的模樣全然不是那麼一
回事,指腹一直抗議般地發出陣陣抽痛。他還讓我用他的吹嘴試過一些管樂
器,但透過那樣的間接接觸總讓我覺得不自在。

「我有洗過啦,你幹嘛這種表情啊!」

我最後玩的,是他最擅長的大提琴。

「對,腳這樣打開,手要張開一點比較容易在弦上移動。拉弓的時候不用太
用力,肩膀放輕鬆一點……」

他在身後壓著我的肩膀,一直試圖想讓我緊繃的心情放鬆,最後索幸搬了張
椅子坐到我後面,抓著我的雙手模擬演奏的動作。

「我幫你按弦,你先練習拉弓的動作……對,就是這樣,慢慢地……」

我覺得自己雙頰熱熱辣辣的,耳後不斷有陣陣熱氣侵襲而來,挑撥著那時候
已經不甚平靜的心情。支離破碎地捱過一首完整的曲子,我兩肩酸痛地垂下
手,而他的手也很自然地垂放在我腿上;隔著學生褲的輕薄布料,我可以明
顯感受到一波波的熱氣傳遞過來,心裡頭像有什麼在不安份地躁動著,身體
也變得敏感起來。

「我有點渴耶,你要不要喝什麼?我請你。」

說出那些話時,我一邊慌張地想站起來,卻被他用了點力壓回椅子上。

「班仔,你大學要考哪間學校?」

那話題憑空插入,他的手也隨著那個問題慢慢移開。

「台大或政大吧!反正只要是北部的學校就好。」

「為什麼?你都沒考慮過附近的大學嗎?」

我想了一下,考慮該不該坦白自己的想法。

「我想離家遠一點,盡量到一個家人比較管不到的地方讀書。更何況,北部
的學校資源相對豐富,什麼展覽活動也比較多。」

「聽起來很像逃難吶!」

他大聲笑了起來,一邊站起身替我拍了幾張拿著大提琴演奏的照片。阿東說
得沒錯,我的確是抱著一種「逃」的心態,我想知道在外面的世界裡,是不
是有空間能容納我那些不同於其他男孩的想像,甚至退一步,我只是害怕自
己一直生活在家人身邊,萬一有一天被他們發現我這些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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