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中)－or,try

私底下的男人是個蠻活潑的人，脫掉西裝，以平常的打扮見面時，他會表現
得像個大孩子，完全不像個三十六歲的人該有的樣子。跟他處在一塊兒，感
覺我好像是他的姊姊……

喔，或者也可能是哥哥。

「大同說你喜歡宮崎駿的動畫，還說你每一部都有收藏啊！」

他點點頭，話匣子跟著打開。我這才知道，他不是個寡言的人，只要是話題
對上，他的話可多了，而且好像不用換氣似的可以連講個好幾分鐘，臉不紅
氣不喘，也始終維持著一定熱度的笑容。

「大同還說你上廁所都會洗兩次手。」

這個話題他顯然就沒那麼感興趣了，所以尷尬地乾笑幾聲就那麼帶過。我的
聊天內容通常都是從之前和大同的對話而來，那時才發現，大同真的跟我說
過好多這個男人的事，從工作上男人的能力，私生活中的興趣嗜好，到上廁
所這種芝麻小事，如數家珍的情況比談他自己的老還仔細。

大同該不會真的……

「大同說你們有一次去高雄出差，因為只剩下一張大床的房間，所以你們睡
在同一張床上……」

我試探性地拋出這個問題，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也想知道他口中提到的
大同是什麼樣子。

他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一瞬間讓我有種「他該不會愛上我了」的錯覺。

「你想問什麼？」

就知道這男人夠聰明，不用講到重點他就自己用螢光筆劃好線了。

「沒有啊，就只是問問看你們男人之間睡同一張床的感覺啊！」

「你想知道我對大同有什麼感覺，還是你想知道大同對我有什麼感覺？」

賓果！兩點我都想知道。

他想了一下，那張臉覆上了一點冷峻的神色，也收起了之前的笑容。

「我喜歡大同，也的確對他動過心，不過我不會引誘已婚男人，你放心吧！
至於大同對我的感覺，你應該問的是他，他沒向我告白過，也沒有在睡覺的
時候偷偷抱我親我，我只能這樣回答你。」

「你生氣啦？」

我小心地看著他的臉，那個表情有點嚴肅，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人有些害怕。

「有一點被試探的感覺，不太舒服。不過我曉得你這個人藏不了話，算了，
可能我只是對自己生氣吧！」

「怎麼說？」

我陪不是地推了自己那塊才吃了一口的蛋糕過去，草莓是必殺的甜點，女性
與同性戀都無法抗拒。不過他那塊起司口味的也很誘人──我應該是那種只
要是甜點，不管那種口味都無法抗拒的女性，包容力極大。

「我覺得自己當初應該跟大同坦白，免得像現在這樣，什麼事情都會被拿出
來檢視和懷疑。」

「也沒有這麼嚴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曾經以為，大同和你，你們會不會
是一對……」

他吃驚地看著我。

「我和他，為什麼這麼想？」

「他很喜歡聊你的事情啊！你想想看我問過你的問題，每一件都是大同告訴
我的，他對你的大小細節都很清楚，也很喜歡談你的事。我敢說他對老婆都
沒了解得這麼透徹呢！」

男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出神，兩塊蛋糕並排在桌上發出讓人垂涎的的色
澤與香氣，讓我不曉得該注意那邊好。那麼一說出口，我也認真地思考起大
同是不是也有同性戀特質這個問題，那在結婚前可能只是隱藏起來或自己沒
有察覺，一直到婚後才慢慢顯露出來也說不定，畢竟他和老婆的婚後生活不
太順利。

「他應該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學習的對象，崇拜而已吧！」

他笑著那麼作了結論。

「瞧你說的，這樣誇自己都不會臉紅呢！」

我偷偷趁他笑著的時候又挖了一口蛋糕送進嘴裡，吃些甜的說出來的話才好
聽嘛！

「他和老婆處得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好像結婚那件事一完成，就是盡了責任了，於是兩個人過著
比婚前還像是單身的生活。」

我大致敘述了大同的情況，講得好像我就生活在他們家裡一樣。我是過去拜
訪了幾次，代替老媽審查新媳婦的表現並打分數，但我不太理會媽交待的重
點，反正生活是他們小倆口自己在過，我幹嘛去扮黑臉啊！

「他的確是那種會為了盡責任，而勉強自己的人。」

男人脫口說的那句話，不曉得為什麼讓我覺得怪怪的。

※ ※ ※

從小我和大同的感情就很好，雖然彼此只差了一歲，但對這個弟弟我一直有
種「長姊如母」的感覺。當然真正的媽也還在啦！那只是一種說法。

可能因為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爸媽對大同非常溺愛，對他的要求幾乎是有
求必應，但說也奇怪，我並不會因為那樣的差別待遇而有什麼不平衡，相反
地，我也很喜歡這個弟弟，也學著爸媽的作法來對待他。而且，因為他們把
注意力都放在大同身上，反而讓我可以活得很自由，不必像一般女孩子被管
東管西，得當個大家閨秀。

但我也知道，能力愈大，責任愈大──我又亂用人家電影台詞了──大同的
身上也相對地揹負了很多期待，從小學時成績上或運動上的期待，到長大後
科系上或工作上的期待，最後，當然就是成家立業的這一項。

說真的，如果我是大同，應該早就被壓垮了吧！

年紀大了一些，我開始會幫著替大同分擔或擋掉一些爸媽的要求，當然很多
事我沒辦法幫他做，但至少我不會用這些事情來要求他。只是，大同也蠻爭
氣的，竟然這樣熬了過來，也不曾讓媽失望過。

「我以為開始工作以後，應該可以放鬆一些了說。」

大同向我抱怨過，但語氣裡倒沒有太多怨懟。

「你不用理他們啦，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從小到大你都這樣乖乖聽話，偶爾
任性一次沒關係，姊姊讓你靠。」

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手掌竟隱作痛，這才發現大同的確長大了，那已經
是個成熟男子的身材，而且帥得咧！

「我也想啊！但有些事好像不是那麼容易說做就做的。」

他難得說話有那麼感性的時候，惹得我也認真起來。

「總之，不管你下了什麼決定，做了什麼選擇，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姊都
會支持你。」

我朝他作了個加油的手勢，那個動作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

而他換了現在這個工作以後，一直到男人的出現，他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真
正開心的表情，說起話來也變得活潑許多。爸媽給他的壓力還是在，但他好
像找到什麼方法可以釋放那些壓力，也懂得讓自己活得比較快樂。

爸媽逼他結婚也已經好幾年了，大概從開始工作，兩老就像唱雙簧說相聲似
地，老是跳針一般說著一件事。有時候聽著聽著，總有種他們唱起rap 感覺
，忍不住在一旁笑出聲來。

「你也別老是像沒事人一樣，幫著勸勸大同，依我們家的習俗，你要等你大
同結婚了，你這個當姊姊的才能嫁人。」

「那有這回事！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習俗。」

我大聲地抗議，但媽完全不理我。

「再說，男孩子結婚生子是他應盡的責任，你也一樣，看著弟弟結婚也是你
的責任。」

大同低著頭朝比我比了個道歉的手勢，但我其實沒真的把媽說的話當一回事
，反正該嫁的時候我還是會嫁，大不了跟人家跑了，爸媽也管不著。我其實
擔心的是大同，我不希望他勉強自己。

什麼應盡的責任嘛，狗屁不通。我在心裡暗暗咒罵著。

※ ※ ※

大同有一次在晚餐時間回老家來，臉上紅通通地像是喝過酒，也像是氣到滿
臉通紅，又或者兩者都是。

「怎麼啦，和老婆吵架嗎？」

「連人都見不到，怎麼吵啊！」

從他的口氣裡，我知道一定是為了老婆的事，婚姻生活果然是暗潮洶湧，不
是普通人可以過的。身為姊姊，我也只能先聽取他的簡報，再來判斷誰是誰
非──當然不是把是非作出結論，而是了解情況之後用其他說法來緩和這些
對錯的問題，我要當和事佬而不是裁判官。

總而言之，大同想安排個兩人的渡假，老婆以工作為由一口回絕。

「總可以先試著排看看，再來商量我們怎麼調整時間啊！又不是要她馬上請
假，但她連試都不試。」

我從婚前就知道他老婆是個蠻強勢的人，當初爸媽本來想要在鄉下地方辦桌
宴客，但他老婆馬上一口回絕，完全不能商量，其他像喜帖喜餅的雜事，她
也不會因為婆家的意見而讓步，還會提出更多理由來說服我們這邊。大同也
不是那麼堅持己見的人，他是會為了某些情況而退讓的，就像男人說過了，
他會勉強自己，為了更重要的原因。

「她還說，我會安排渡假，一定是想讓她懷孕。好吧！我承認的確有那麼意
思，還不是媽說的，結了婚就趕快生小孩，那是責任問題。」

原來老媽又下了這道聖旨，喔，不對，是懿旨，老太后就是不甘寂寞，硬要
在人家婚姻裡湊一腳，怕沒戲份可以演似的。我只好先安慰他，反正媽的意
思就不用理她，先和老婆和好比較重要，生活是他們自己在過，不關媽的事
。至於生小孩，順其自然就好，反正現在科學很發達，想生幾個都成。

「不管啦，反正我還是要去渡假，才不管她有沒有假咧！對了，我找學長去
好了。」

我嚇了一跳，怎麼會突然在這件事情上冒出男人這個角色！

「找你學長，你們兩個男人自己去渡假啊！」

「對啊，這樣也自由自在得多，不用老是顧慮另一個人的心情或情緒，學長
這個人才沒這麼難搞。」

我腦子快速地轉了幾圈，想找出理由阻止他，但又不能明白地把他學長的事
公開，畢竟他要我保密的。但聰明如我，一時之間還真的沒有想法，男人在
這時候出現實在太surprise了。

「你就不會找你老姊去啊！我也很喜歡渡假啊，更何況你把他帶去渡假，我
找誰約會去？」

「我知道你們不來電啦！我看學長的反應就知道了，你們一定又變成那種哥
兒們的交情吧，早就猜到了。」

大同的語氣總算放鬆了一些，看來這個學長對他而言，真的有種安定的作用
。我也不怕他看穿我們演的這場戲，反正都過了好幾個月，要有發展早就發
展了，能撐這麼久應該也算過足戲癮了。只是聽著他說話的語氣，我的想法
突然有點鬆動了。

「姊，你如果想去也可以一塊兒來啊！要不要再幫你找一個男人作陪？」

「呿，講得好像我多飢渴似的。你們兩個男人愛享受兩人世界只管去，我不
要去當電燈泡。至於你老婆那邊，你還是要跟她好好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