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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一個人待在廚房裡，我幾次想要進去幫忙，都被她趕了出來。

  「你不要在這邊礙手礙腳，廚房已經不大了。想幫忙的話，你先準備好碗筷。對了，
  你電鍋有把開關按下去吧？」

  我想問問她剛才在門口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一直沒什麼機會。

  ck和小瑋在客廳悠閒地看著我進進出出，忙得像是無頭蒼蠅但其實什麼事也沒做；他
  們覺得好笑，因為我老是處在一進去就被趕出來，卻又忍不住想做些什麼的狀態。

  「阿凱，你先來這邊坐啦！不要進去幫倒忙了，薇，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忙囉！」

  明明才剛見面，他們卻好像已經和薇成了很熟的朋友，叫起名字絲毫沒有任何不自然
  之處。但其實ck一向是如此，就像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他和小霈姊也都很自然地把我
  當成朋友、家人一般。

  鐵門那邊發出了一點響聲，還沒進門就聽見門口一男一女在鬥嘴。

  「我都當司機送你回來了，你就不要再唸了啦！」

  「這是兩回事啊！你怎麼會在這時候跑來，平常應該是開趴或者要去跳舞才會見到你
  ，還是你又想趁機來找阿凱，他平常到你家裡上課，有的是見面機會啊！」
 
  「小聲一點啦！你想洩阿凱的底啊！萬一他學長已經到了怎麼辦？」

  他們一進門，ck就豎起食指他們比了「噓」的動作，一邊指指廚房的方向。

  「好香喔，已經有咖哩的味道了耶，我快餓死了。」

  小武哥看看站在餐桌一旁的我，笑著大聲嚷了這兩句。小霈姊噤了聲，不好意思地看
  著我，連腳步也不自覺地跟著放輕，但不曉得她那樣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不安地
  看了一眼廚房裡頭，一直忙著的薇似乎沒有聽到小霈姊說的話。

  廚房緊臨著前陽台，紗門透進來的午後陽光在薇的身上落下一些金色的光；她額頭流
  了些汗，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俐落的馬尾，和平常她站在學長旁邊的樣子很不一樣。
  對她，我一直懷著很矛盾的情緒，我其實很喜歡身為朋友的她，和她可以沒什麼顧忌
  地聊很多事，但另一方面，身為學長的女朋友的她，卻明顯地在我心裡燃起嫉妒的心
  情，那讓我面對她的時候，總是無法表現地自然。

  大概是發現了我在看她，她轉過頭朝我甜甜地一笑。

  「跟他們說，可以吃飯了。大家應該都餓了吧！」

  即使我心裡有那麼多的掙扎，但她面對我的態度總是那麼從容自在，那讓我輕視起自
  己那些想法。

  「好……謝謝。」

  不曉得為什麼，我想對她說謝謝；並不是為了這一頓飯，只是剛才那些來來去去的情
  緒，讓我不由得把這句「謝謝」脫口而出。

  她應該也覺得奇怪，看著我只是點了點頭。

  小瑋先用小碗盛好飯，再倒扣把飯放上盤子，讓大家拿著盤子進廚房淋上咖哩汁，再
  放上另一個大碗裡薇事先燙好的花椰菜，看起還蠻有餐廳出菜的樣子。一大鍋咖哩在
  瓦斯爐上沸騰著陣陣熱氣，咕嚕咕嚕地發出誘人食慾的聲音，切成塊狀的馬鈴薯和紅
  蘿蔔、雞肉，在暗褐色的醬汁裡鮮豔地像在發光。

  「因為不曉得你們喜歡的是那種口味，我混和了印度咖哩和日式咖哩塊，吃起來不會
  那麼辣，但也不會太甜，你們試試看。」

  薇熱心地在一旁解釋著，但在場的人全都不在乎這些細節，白色煙霧混著食物的香氣
  鑽入鼻腔，鮮甜的馬鈴薯在口中散出迷人的滋味，還帶著汁的雞肉恰如其分地搭配著
  那股鮮甜滑進喉中。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薇，你真的是放了感情下去煮的喔！」

  小瑋其實只是開玩笑的口氣，但薇的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只是拿你們先來當試驗品，廚房裡還有味噌湯，你們自己動手。」

  「謝謝大廚。」

  薇還是笑，眼光有意無意地望向我，不知道那眼神裡意味著什麼。

  ※    ※    ※

  雖然她進門的時候我已經簡單介紹過ck和小瑋，但大家還是趁用餐的時候又作了一次
  正式的自我介紹。

  她仔細地打量著ck和小霈姊；他們是我的室友，但我一直沒有對薇說過太多關於他們
  的事，那是我刻意地逃避提及的。她看著ck的眼神很不一樣，但ck一向被人注視慣了
  ，只是鎮定地回望著她。小瑋和小武哥，都是以「朋友」來稱呼自己，但他們在那麼
  介紹時候，卻各自把眼光望向不同的人身上──小瑋看著ck，而小武哥則看著我。我
  不安地望著他們兩個人，我猜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

  雖然他們和薇還不熟，但說話的頻率和音調仍保持著一定的熱絡，不過畢竟對象不同
  ，他們的對話方式也和平常有些差異，說話的聲音裡還是夾雜了一點緊繃的違和感。

  「我可以問你們一件事嗎？」

  薇小心地開口，我下意識地覺得緊張，好像猜到了一些她想問的事。

  小霈姊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來帶過，但薇似乎沒有打算等其他人同意或不同意，直接就
  問了她想問的事。

  「你們，和阿凱，你們……嗯……」

  她欲言又止地像在考慮著該用什麼字眼，也許面對第一次見面的人，她還是會有些緊
  張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但她的聲音卻在那個猶豫的當下漸漸逸失到
  一個真空的角落，沒有人開口接下去；他們好像都在看著我，看我想要怎麼回應這個
  未竟的問題。

  小武哥扒了兩口飯，沒事人一般地用咀嚼代替開口；ck和小瑋不自覺地靠近了一些，
  但還是小心地保持著一點拘謹的距離。我無法正視薇的眼睛，於是低頭看著手上的盤
  子，上頭的咖哩醬汁在盤子上被刮成某種不規則的抽象圖形。

  所有人都沈默著，舞曲的音樂聲關得小小的，在空氣中送出輕微的震動。

  「好了啦，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有用，全都變成啞巴了。薇，你想問什麼你就大方地
  問吧，他們不回答，我來回答。」

  小霈姊在這個節骨眼仍是一向有話直說的個性，她看看我，那眼神並不是在徵求我的
  意見，只是一種無意識的目光。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但又不曉得該準備什麼，某
  種情緒脹滿了胸口溢到了喉頭，翻到在舌上卻瘖啞無聲。

  薇深吸了一口氣，眼光往所有人身上掃視了一圈。

  「你好像知道我想問什麼了，是不是？」

  她最後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我知道她並不是在等我的回答，沈默了一會兒，她又接著
  說下去。

  「其實你三年多都沒有交女朋友，我隱隱約約有猜到一些，然後你最近又好像一直在
  躲我和學長，我就覺得有點怪。上次，在學校裡看見你和……」

  她的目光落到小瑋身上，小瑋連忙揮了揮手。

  「我和阿凱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啦！喜歡他的人不是我……」

  他的回答幾乎是默認了我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事。

  「薇，你知道阿凱是gay 了，對吧？」

  小霈姊看我們一直迴避著問題的核心，乾脆直接挑明了講。

  薇笑著對她點了點頭，那笑容很純粹，像是瞭解了一切，也認同了一切。

  「我還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雖然我也只是自己猜的。」

  「薇，對不起，我……」

  「你幹嘛道歉啊？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是我把他搶走了啊！」

  她的笑沒有一點逞強或偽裝，自然地讓我以為我們之間其實並不存在這些愛情或情緒
  上的糾葛，好像我們在聊的是某個陌生人的事。那個笑容像是一種救贖，也是一種解
  放，一瞬間讓我感覺到，過去那些對學長所懷有的愛情想像或慾望，或對他們的感情
  所抱持的嫉妒與失衡，都變得沒那麼重要。即使那只是一時之間的情緒衝動，但我真
  的有那種感覺。

  小武哥悄悄移到我旁邊，他伸出一隻手搭著我的肩膀，把我往他拉近了一些，讓我靠
  著他。那個動作帶著溫曖而安定的力量，確實地佔滿我心裡的空洞。

  「小武，誰說你可以趁機吃阿凱的豆腐的。」

  他沒理會小霈姊的話，反而更用力地環著我。

  「阿凱失戀了啊！我當然要在這時候給他安慰嘛！」

  失戀。他說的沒錯，過去我一直處在暗戀學長的心態裡，即使他和薇開始交往，我仍
  在私底下對他懷有愛情的慾望，努力地克制卻總是不經意地被那些情緒左右。

  薇說了這些話，某個程度好像終於告訴我，我的確失戀了。感覺眼睛周圍發酸，我習
  慣了壓抑自己，即使是這種時候，仍提醒自己不可以哭出來。我不想在他們面前顯得
  懦弱，也不想讓薇覺得過意不去。

  「我沒事啦！這樣說開了以後，好像變得比較輕鬆了。」

  我笑著掙脫小武哥的手，開口說了那兩句話；雖然是說給他們聽的，某個部份也是在
  說服自己相信，相信我的確因為坦白之後變得輕鬆。只是，我不曉得那個卡在心裡的
  結是什麼，我真的因為對薇出櫃，而讓自己得以逃脫這種暗戀和嫉妒的心情嗎？

  不經意地把眼光對上ck，發現他也看著我。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帶著一種安慰或
  鼓勵的神情在看我；那眼裡藏著更深的情緒，一些未說且不能說的話，我讀不出來。

  「阿凱，你真的不用介意我和學長的事，我們是真心地找你陪我們，沒有什麼同情的
  成份，我們兩個都喜歡你待在我們身邊。」

  「學長他……」

  我不安地看著她。

  「薇，我要替阿凱說一句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小霈姊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這個人有什麼話就會直接講，不喜歡拐彎抹角；我雖然不曉得你們三個人的交情
  有多好，但你這樣找阿凱陪你們，某個程度對他是不公平的，而且可能會讓他更難受
  。你有沒有想過待在你們身邊的時候，阿凱會怎麼想？」

  「姊，這些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啦！」

  「阿凱是我的家人，我當然要替他講講話啊！我怕他這個人只會自己鑽牛角尖，又不
  太懂得拒絕別人，這樣最後受傷的還是他啊！」

  她說著那些話時，看了我一眼。

  「霈，還有我在，阿凱受傷的話還有我在。」

  「你閉嘴啦！小武，我說的人也包括你。」

  薇聽了那些話之後，一直沒有開口再回應什麼。我想講些什麼話來緩和這個氣氛，卻
  找不到適當的句子。我沒想過把情況搞得這麼複雜，一開始的最壞打算，就是薇知道
  我的性向，她或許接受也或許不接受──但我一開始是認為她可以接受，以我對她的
  瞭解；過去之所以無法對她坦白，原因主要是卡在學長身上。然後我們還是可以當好
  朋友，在社團裡也許更親近，又或者變得疏遠一些，只要還待在他們身邊，還可以享
  有他們給我的友情。

  即使那樣會讓自己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