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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光臨，請問你要點什麼？」

  男人對著檯子上的點菜單遲疑了一會兒，小麥卻老早在心裡頭幫男人決定好了。大麥
  克餐。

  「我要一份大麥克餐，飲料換熱咖啡。」

  男人帶點猶豫地說完，那聲音像應和著小麥心裡的聲音而響起一般。

  「好的，大麥克餐，飲料換熱咖啡，薯條要加大嗎？」

  雖然基於工作守則不得不問，但他知道男人還是一樣會搖頭說不必。小麥習慣觀察每
  天來來往往的客人，預測他們點餐的表情和語氣，也學著應付說話速度快或老是猶豫
  不決的人，對於經理一向要求的公式化的台詞或表情而言，客人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往
  往是工作中最有趣的部份。

  每天進出的客人很多，當然不見得會記得每一張出現的臉孔，頂多固定會來的能留下
  點印象。

  但那個男人不同。或者該說，對小麥而言，那個男人是特別的。

  一開始吸引小麥的，是那個男人麥田一般褐黃的膚色，像是整天沐浴在陽光之下才會
  有的健康顏色，感覺好像一靠近他，就能嗅得到夏天的麥田味道似的。小麥是旱鴨子
  一個，也不常從事戶外的活動，老是被其他朋友取笑是白斬雞一隻，所以對於人家口
  中的「陽光」型的男人特別感興趣，就像一般人常說的，人們總是會找尋自己所缺少
  的那一角，是吧！

  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沈，看上去應該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著不相襯的老成嗓音。但
  不知道為什麼，那聲音對小麥而言有種魅力，帶點成熟的磁性，也有種世故的安定。

  小麥在這家店工作三個月了，每個星期會見到男人三次；他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出現，
  以幾乎穩定的速度把東西吃完，看看報紙，然後離開。他倒不是刻意留心男人的一舉
  一動，但目光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打轉，甚至拖地的時候也無法克制地腳步會
  移到那一區的座位繞一圈。

  ※    ※    ※

  距離小麥工作的地方，大概走個五分鐘有家游泳池，暑期班招生的廣告讓小麥留意了
  一下。宣傳廣告上頭有張小小的照片，一字排開的教練群裡赫然就看見男人站在正中
  央，臉上掛著笑，裸著的上身黃澄澄的像發著光。

  小麥沒考慮多久，一下班就到游泳池報名。他還特地留意了一下班別和教練，選了男
  人的那個班；當他指著海報上的男人，說自己想報他的班，辦理報名的小姐還瞅了他
  一眼，一度讓小麥以為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不過頭一回上課，他發現其他學生幾乎
  都是國中生，就他一個是大學生。

  「好，大家先下水試著習慣一下水深。」

  也許因為帶的對象都還是國中生，男人的聲音帶了點不自然的昂揚，當他的目光與小
  麥相遇時，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小麥第一次看見男人害羞的神色，當下覺得
  就算處身在一群國中生之中有點丟臉，也還算值得。

  「你年紀比較大，可以當上課的助教嗎？」

  男人那麼問他。小麥點點頭，但隨即又用力地搖頭。

  「可是我完全不會游泳。」

  「沒關係，助教不用教游泳，那是教練要做的。」

  男人朝他笑，那笑容深深地烙到小麥心上，銘刻一般地被記住了。

  那一堂課，他一直處在一種醺醺然的情緒之中，尤其看著男人只穿著泳褲的身形，小
  麥幾乎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那身體的曲線有種工藝一般的美學準則，對幾何一向頭
  痛的小麥也曉得了什麼叫黃金比例。

  課堂上教的是自由式，其實正確名稱是捷式。男人要所有學生先趴在池邊練習打水，
  讓大腿帶動小腿的規律振動，先熟悉這樣的動作。

  「不是光動小腿，要用大腿帶動。」

  男人邊說邊拿小麥作示範，一手支撐著小麥的身體平衡，另一隻手扶在大腿的地方帶
  著小麥拍打大腿。身體的接觸讓小麥有些緊張，他害怕自己會有反應，卻又眷戀著那
  樣的觸摸；身體好像記住了那種接觸，反而游泳的動作沒留下多少印象。男人有時會
  移動手掌的位置，講解每一個動作時身體的用力方式，對小麥而言那些撫摸像是某種
  挑逗，他幾乎每次都會紅了臉，只能垂著頭不敢望向男人。

  幾次的課上下來，小麥和男人有了比較多次的互動，對話也多了起來。小麥會提早到
  泳池邊找男人聊天，而下課之後，男人也固定會到小麥工作的店吃大麥克餐。

  「難怪我覺得眼熟，原來你在這家店打工，我常來這裡吃東西。」

  「我知道啊！你每次都是點大麥克餐，飲料換成咖啡。」

  那些話他幾乎是衝口而出，但下一秒才意識到，自己這麼回答不就表示他已經注意男
  人很久了？

  「對啊！我很喜歡吃大麥克餐。」

  但男人像是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勁，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順著小麥的話又回了一句。
  小麥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一點失望。比較起來，男人沒有聽出那句話裡的含意，和男
  人從那句話裡解讀到什麼，到底那一種才是小麥所希望的反應呢？

  唯一讓他覺得高興的，是兩個人一起坐在速食店吃東西的情境。以前站櫃檯時，他就
  時常看見一對對男男女女來店裡，點完餐後兩兩坐在一張桌子邊的模樣，那個場景總
  給小麥一種愛情的想像，即使他們不見得是情侶，或者同坐的是一對男生，那樣的氛
  圍就是會讓他不由自主地落進這種想像裡。

  而現在，和男人坐同一張桌子，分享對方的薯條，眼中只有彼此地聊著，他常常就那
  麼忘我地把男人當成自己的男朋友。

  「但常吃大麥克餐很不健康喔！有一部紀錄片在講這件事，有一個人連續吃了……」

  他說起那部電影，也聊起前一陣子的新聞裡，某個只吃大麥克餐的男人把所有的包裝
  盒都留下來的報導。聽著小麥說著這些事，男人只是又咬了一口漢堡，臉上帶著滿足
  的笑容。

  小麥腦子裡又跑出那種愛情的想像。

  ※    ※    ※  
  
  三個月的課程接近尾聲，小麥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有進一步的動作。那也和男人的態度
  有關，雖然兩個人可以很自在地聊彼此的事，在教游泳時也可以沒有顧忌地碰觸彼此
  的身體，但也僅止於此。

  更何況身邊都是些國中生的小毛頭，小麥也會怕自己太主動會帶給他們不良示範。

  小麥的自由式學得零零落落，主要原因當然是他自己的問題，大部份時間他都把目光
  留在男人身上，總是被那些肢體接觸撩起一點潛在的欲望，自然沒辦法學好划手和換
  氣的動作，連打水的姿勢也是半調子。

  「你看人家國中生都學得比你好耶！」

  男人游到他身邊糾正他的姿勢，那幾個揮動手臂的起落、側身換氣的姿勢和身體線條
  的律動，每回總會讓小麥看傻了眼；男人愛吃大麥克餐，但腹部的線條依舊保持得很
  好，即使有一點小小的肚子，卻還是明顯地有著塊壘分明的起伏。

  他貪婪地看著那樣的身體。

  其他學生都已經自顧自地在其他水道游來游去了，就只有小麥還在教學區打轉。其實
  他也不是真的游不動，隨便地划幾下或打個水，小麥也能前進個十幾公尺──反正是
  「自由式」，不就是愛怎麼游就怎麼游嗎？他想起有本書叫「愛的自由式」，他沒讀
  過內容，但是對這書名有著莫名的好感。

  「那我下一期只好再報名了。」

  小麥無奈的笑笑，但心裡並沒有太大的失落，比起學會游泳，能再多看男人三個月，
  尤其是在泳池裡看見他，他心裡還是很樂意的。

  「幹嘛浪費錢啊？」

  男人朝他笑，一邊扶著他的腹部要他再練一次划手的動作。他感覺那隻手溫熱地貼在
  腰腹間，偶爾隨著水流的晃動而游移著，像某種愛撫的動作，似有若無地傳遞著某種
  愛情的溫度。小麥甚至覺得，男人看著他的眼光也有了些不同。

  或許只是他自己的想像吧！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再報一期也學不會游泳啊！」

  結束了今天的課，小麥對男人抗議著，嘟起嘴耍任性。

  「你現在才聽出來啊！哈哈哈。」

  他沒好氣地白了男人一眼，抓起浴巾往更衣室走。因為剩下一堂課，男人把他多留了
  三十分鐘惡補換氣動作，大部份的學生都已經下課離開了。男人跟了上來，似乎想為
  剛才的玩笑道歉，但小麥沒理他。

  走進淋浴區裡，只有幾個隔間傳來水聲，他徑自走向最內側的隔間，拉上門簾。才轉
  開水龍頭，門簾卻又「刷」地一聲被拉開，跟著一道身影閃進隔間裡，壓迫感地貼近
  他面前。

  「我的意思是，你老是盯著我看，再報一期也學不會游泳啊！」
  
  水龍頭嘩啦嘩啦地落下水花，男人壓低了聲音，吐出的熱氣吹到他臉上，像是開始另
  一次的自由式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