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走進社辦的時候，學長和薇都在。他們看見我的時候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指
  著我半天說不出不一句話來。

  染完頭髮那天，我在鏡子裡已經確認過好幾次，顏色的確不會很明顯，但實
  際走出家門時，仍會有一點怪異的感覺，那融合了些許緊張、新鮮，卻又害
  怕被注視的複雜情緒。與學長和薇相處了三年，三年來我的穿著打扮都沒什
  麼改變，更別提染頭髮了，他們很容易就發現了不同。

  「學弟，你什麼時候跑去染髮了！」

  學長不可置信地左右端詳著我的頭髮，還一邊發出「嘖嘖嘖」的讚嘆聲。

  我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改變是不是太突然，學長會怎麼看待這樣的
  我呢？我向他們解釋，室友說染劑沒有一次用完很浪費，頭髮換個顏色也可
  以換換心情，幾乎那晚他們說服我的理由，我全都照本宣科用上了。
  
  「這個顏色很好看，很適合你。」

  薇很貼心地給了這樣的評語。

  那天晚上小霈姊幫我刷上染劑，還在我頭上包著錫箔紙，等待的時間裡我一
  直坐立難安，總覺得像是某種整人節目的橋段；ck頭上也是同樣的狀況。洗
  完頭，把頭髮擦乾後，ck還拿了髮蠟幫我抓了點造型。

  「阿凱，你穿上這件襯衫，要整體搭配起來看比較準。」

  他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色襯衫要我換上，然後兩個人在我面前仔細地評頭論足
  了一番，最後終於作了結論。

  「好。阿凱，下次你就這樣穿，我們帶你去gay bar跳舞，開開眼界。」
  
  別說學長和薇會吃驚了，就連小武哥見到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看來霈和ck真的把你帶壞了喔，小孩子學人家染什麼頭髮啊！我比較喜歡
  你以前又黑又軟的頭髮耶！」

  這麼說的時候，他還伸過手來撥弄著我的頭髮。我低著頭閃躲他的動作，總
  覺得他的某些舉動會帶著一點越過了界線的親密，在那個吻之後。

  「不過，很好看。」

  他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補充了這一句，語氣裡有著一點甜蜜的溫度。

  我承認自己有一點沈溺在小武哥說話的方式和他對待我的態度。即使小霈姊
  說過，小武哥交往過很多男孩，而ck也告訴過我，小武哥和我並不適合，但
  喜歡一個人似乎不是可以單純地用「適合不適合」來理性思考，而愛情總是
  開始於某種迷失自己的情境之中。

  迷失自己，不管是主動或者被動。

  於是我會在上完課之後，在他家多留一會兒陪他聊聊天；偶爾讓他開車送我
  回家，或者帶著他的小孩一塊兒去外面吃宵夜。那樣子三個人坐在一起吃東
  西，給我某種「一家人」的想像，就像是漫畫「紐約、紐約」裡的結局，兩
  個男人最後領養了一個小女孩，那樣的情境予我一種類似於愛情的圖像。

  而我，竟迷戀於這樣的想像之中。

  ※    ※    ※

  那天晚上我們說好先在家裡集合，等時間一到再開車出門。小瑋按電鈴的時
  候，家裡只有我一個人，門一打開，我們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ck因為工作上臨時加班，小霈姊也還沒有回來，我覺得要是自己躲到房間，
  而讓小瑋一個人待在客廳裡看電視，似乎不太禮貌，於是也坐到一旁陪著他
  看。

  客廳的空氣感覺存在著低氣壓一般悶悶的，整個空間中只有電視機裡的說話
  聲。印象中，小瑋是個話不多的人，往往是ck先開了頭說些什麼事，小瑋會
  很興奮地接著那個話題聊下去；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也總是跟在ck身上打
  轉，ck一走到那兒，他會很自然地挨到他身邊去。
 
  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ck。也是因為這樣，待在他們身邊，我會格外小心自
  己的舉動，尤其是和ck說話的時候。

  「你要不要喝些什麼飲料，可樂好不好？」

  「不用了，我如果想喝會自己動手。」

  他的回答不帶有什麼情緒，甚至我會覺得有一點冷冷的。和ck的朋友相處過
  ，其他人的態度其實都很友善，即使彼此還沒有那麼熟，他們也可以笑著鬧
  著跟你打哈哈，甚至開一些帶點顏色卻又無傷大雅的玩笑。

  雖然不能說這樣的相處方式好或不好，但至少彼此說起話來不會有壓力，總
  比交淺言深的人來得自在。我其實很喜歡這群朋友，總覺得他們讓我打破了
  某些性別上的刻板印象──那些男人就該陽剛，而女人就得柔弱的既定觀念
  。他們從不刻意隱藏自己個性上陰柔的說話方式或手勢動作，也不會非得要
  讓自己看起來很man 。我覺得那就是同志們的可愛之處，也是可貴之處。

  我一直想試著說些什麼來打破和小瑋間的僵局，偏偏我自己也是個沒什麼口
  才的人。

  「對了，你和ck交往多久了？」

  我用ck當作話題的開頭，心想這樣的內容他應該會比較願意聊。

  他轉頭看看我，漠然的眼神裡像閃過一點光，我有點退縮地將視線避開。

  「不到兩個月，應該是你搬進來的前兩星期才在一起的。」

  那回答沒有經過什麼思考，像是他一直在計算著那個日子似的。我有點驚訝
  ，因為我本來以為他們應該已經交往很久了，畢竟他可以很自然地出現在這
  個家裡，出現在ck的房間裡。

  我心裡想的其實是，出現在ck的床上。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在gay bar，我主動向他搭訕，他是我喜歡的型。」

  「你們常常去gay bar嗎？」

  「嗯，ck喜歡電音和跳舞，他的朋友也是。」

  大概是回想起當時搭訕的情況吧，小瑋的語氣有些鬆動，但回答裡頭的斷句
  方式，仍給我一種難以親近的距離感。

  面對一個似乎不想聊天的人，我實在不太有勇氣再追問下去；沈默了一會兒
  ，我只是盯著電視螢幕發呆，根本不曉得裡頭在上演什麼。

  「你還想知道什麼？」

  小瑋突然開了口。

  「我只是……」 

  「你為什麼會搬來這裡住，你喜歡ck，是不是？」

  「沒有，我只是看到網路上他們要找室友，才……」

  「我很嫉妒你。」

  他突然冒出這一句，打斷了我的回答，讓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很嫉妒你。」

  我還是沒弄懂，那句話沒頭沒腦的，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又不像在開玩笑。腦
  子裡思考著那句話裡的意思，我無法馬上作出反應。

  「ck說，因為和前一任分手的關係，他暫時不想和bf住在一起，否則住進來
  的會是我。然後，你就出現了。」

  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我。我總算弄懂了一些事，但和ck
  交往的是他，我只是個局外人，單純的室友啊！

  「我和他只是室友。」

  我很想再多解釋些什麼，但說完那一句，總覺得自己腦子裡冒出一些其他的
  片段，關於ck，關於他和我說話的樣子，和他抱著我那時的觸感；我有點迷
  惑，只能努力不讓那些情緒顯露在臉上。

  「你們只是室友，ck也是這麼說的。」

  他喃喃地念著那兩句，整個人像迷失在自己的回憶中。我聽到大門那邊傳來
  一點聲響，把目光投向那個方向時，小瑋已經站了起來，整個人投向進門的
  那個人身上。

  「怎麼啦！這麼想我啊？」

  ck笑著也抱緊了小瑋，小霈姊跟在他身後，她好像看了我一眼，雖然那眼神
  很快地避開轉而投往ck和小瑋。

  「你們要不要先進房裡去做完，我們再出發啊？呼，熱死了，我要先洗個澡
  再出門，給你們兩個十分鐘，應該夠了吧？」

  她酸著語氣那麼說完，甩著一頭捲髮往房裡走進去。

  「時間不夠啦！我至少要半小時。」

  「哈哈哈，最好是。」

  她大笑了幾聲，感覺那些對話和笑聲像是驅走了剛才客廳裡還沈悶著的空氣
  ，我看著ck和小瑋，也跟著笑了。

  坐上ck的車子，小瑋坐到副駕駛座的位子，不時殷勤地和ck聊天或送上飲料
  。我和小霈姊坐在後座，她握了握我的手，小聲地問我：

  「小瑋跟你說了什麼？你還好吧？」

  我朝她搖搖頭。

  「我沒事，我們只是隨便聊一聊。」

  她似乎還想問什麼，我也用了點力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我來過同一家music pub， 只是之前是來聽演唱會，今天一走進去，整個氣
  氛有很大的不同；裡面的燈光很暗，黑壓壓的人群層層疊疊地在眼前圍成一
  排又一排。在閃著雷射燈光的舞池裡，晃動著一具具肌肉賁發的身體，擺動
  著臀、扭動著腰，緊身的T-shirt 和背心似乎是這兒不成文的制服，而健美
  的身材則成了每個人垂涎的目標。

  我們挨擠著人群往前推進，前面的ck一直牽著小瑋的手，那像是個鮮明的印
  象一直在腦中無法揮去。他朝某個包廂的朋友招了招手，我們一起往那兒會
  合。

  「ck，你總算來了，我們很怕你會錯過一下的show off time ，你可是我們
  這邊的代表耶！」
  
  「他和小瑋搞太久了，所以現在說不定沒什麼體力跳舞了。」

  「我們那有，明明是在等你洗好澡。」

  小霈姊不改她言詞一向辛辣的個性，在這樣的場合裡，她好像更不必顧忌什
  麼似的，完全放開來講。她的嗓門一向很大，夾在現場吵嘈的人聲、音樂聲
  中，依然十分清楚。

  小瑋拉了ck下去跳舞，兩個人沒入舞池中目不暇給的男體中，成了那幅圖像
  中的兩團光點。
 
  「阿凱，衣服很好看喔！你髮型好像也有一點不一樣耶！」

  在家裡見過的朋友朝我打招呼，盯著我看的眼神讓我一陣臉紅，趕緊拿起酒
  瓶朝他晃了晃，企圖掩飾自己的尷尬。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這是阿凱的同志之夜處男秀──我的意思是他第一次
  來外面玩，不過他應該也還是處男啦！總之，你們這些人給我好好照顧他，
  有好男人就幫他介紹一下，不要讓一些阿貓阿狗的趁虛而入。」

  小霈姊的話讓我的臉更紅了，羞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霈，我介紹我自己可不可以啊？」

  「霈，他臉紅了啦！真的是處男秀耶！」

  「阿凱，一起下去跳舞，下去亮個相才能吸引男人啊！」

  他們幾個人拉著我往舞池裡擠進去，往那個看起來眩目耀眼的世界裡混了進
  去；身上的白色襯衫被各種燈光染成不同的色彩，明暗交錯的幢幢人影摩蹭
  著身體交換彼此的體溫，臉上的表情幻化成各種迷離妖媚的面具；轟隆隆的
  電音在耳膜裡炸開成一片一片，鼓動著自己的心跳和著那個節奏。腳步好像
  會忘情地自己動起來，臉上的表情也不自覺地只是笑著、笑著。

  那是個燦爛奪目的世界，也個容易迷失自己的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