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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租房子的關係，我托學長幫我找了一個家教的工作，每個星期上一次課
  。學長告訴我，要教的是個小六的學生，家裡已經送他去上美語課，但他爸
  爸希望幫他加強文法的部份，所以想找家教。

  我其實一直很排斥家教這個工作，得長時間面對一個人，還得不斷地說話，
  這對我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尤其對象是個小男生，我對小孩一向沒轍，以
  往和親戚的小孩相處的經驗裡，我根本不曉得怎麼和他們對話，他們用的好
  像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語言。

  「本來薇也想接，不過她一聽說你需要工作，就主動讓給你了。」

  他和薇坐在我對面，偶爾交頭接耳的動作總讓我忍不住避開視線。

  我雖然刻意地想和他們保持距離，但除了在社團之外，他們偶爾也會找我吃
  飯或看電影，渾不在意兩人世界裡多了個第三者。而處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那情緒很複雜，不知道自己該把視線投向那兒，那種喜歡和嫉妒的心情搞得
  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一樣。

  第一次上完課，雖然是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讓我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對於現在的小孩子，我不得不舉雙手投降，他們會問的問題和看事情的觀點
  真的很讓人意外。

  從大學生活到女朋友，他對大人的世界有著自己的想像。他生活在一個單親
  家庭，每個月要輪流到父母兩邊的家裡住，但父母分開了，他反而被管得更
  緊，兩邊的家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但最讓我意外的是，當我按了電鈴，看見開門的那個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的臉上也是一臉驚訝，雖然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但顯然情況有些超出
  他的預期，僵在門的那一側說不出話來。

  「你是，那個家教老師？」

  他伸出手，我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和他握著。那手用了一點力，傳達了一
  些曖昧不明卻真實的力道。我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見過的人，而且，還
  是圈內人。

  「你是，他爸爸？」

  他點點頭，尷尬地笑了笑，張開了口像是想解釋什麼，才發現我們已經站在
  門口好一會兒；電梯間那兒傳來一點人聲，他趕緊讓出了通道讓我進去。

  「怎麼那麼巧？先進來再說。老師，請進。」

  後面那句「老師」，他好像是故意講給門裡的人聽見似的，故意大聲了些。
  我走了進去，客廳裡坐了個女人和小男孩，女人站起身過來打招呼，身上穿
  著的衣服不像是平常的家居服，感覺像是剛下班回家或正要出門。

  「我太太。」

  男人跟在我後面進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朝她點了點頭。

  「我是他前妻，老師你好，請進。」

  一時之間我無法弄清楚他們的關係，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媽媽，這當然是再清
  楚不過的事，但因為整件事卡在我之前所認識的這個男人，他應該是同性戀
  的，這是怎麼回事？

  她解釋她是為了小孩請家教的事特地過來一趟，因為家教費是由兩個人共同
  分擔，所以有必要了解一下。

  「我就說我一個人出錢就好了，她偏偏說她也要出一半。」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當然也要負擔。不要在老師面前講這些。老師，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不會。」

  我拘謹地看著他們兩人，夾在中間的小孩似乎很習慣這種情況了，拉著我就
  往他房裡走。我回過頭看了男人一眼，發現他也望著我，臉上掛著一個莫可
  奈何的笑。

  「他們每次都這樣，兩個人一見面，講沒幾句話就會鬥嘴。」

  坐在書桌前，他小聲的埋怨，才小小的年紀，但說話的語氣裡有著不相襯的
  世故。我意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翻開課本的講義開始上課，但仍不免分
  心地留意著外頭傳進來的聲音，想著男人和他的老婆。

  離開的時候，男人的前妻已經不在客廳。他送我到社區大門口，跟警衛打了
  聲招呼，稍微說明了一下之後每星期我都會過來。他陪我走到公車站牌的地
  方，一路上都沒有說什麼話，兩手插在口袋裡，偶爾才像想起來似地看了看
  我。我想他應該是想解釋自己的情況，但似乎不曉得從何開口；又或者他並
  不覺得必須向我解釋什麼，於是沈默地陪在一旁。

  「快回去吧！你的小孩子一個人在家裡。」

  「放心吧！他很習慣一個人了，或許應該說，他還比較想一個人獨處呢，我
  和他媽媽都把他管得太嚴了。」

  他嘆了口氣，發出了悶哼一樣的笑聲。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管小孩，但如果太放任他，她……我是說我前妻，又會
  唸個不停。」
  
  男人自顧自地說著他的事，那和我剛認識他的時候的說話方式很不一樣，我
  突然懷念起之前見面時，他那種玩笑一般的語氣。

  ※    ※    ※

  和ck和小霈姊聊到這件事，他們也很驚訝。

  「我知道小武哥結過婚，但他和我們在一塊兒都是跳舞或混夜店，不太會聊
  到這些事情。」

  「不過也真巧，你竟然跑去當他小孩的家教。不過，阿凱，小霈姊話還是要
  說在前面，小武這個人太愛玩了，在圈子裡換過很多男朋友，我不希望你和
  他牽扯太多，除了家教之外，你要和他保持一點距離。」

  「我知道。」

  那天晚上是例行的大掃除，他們習慣跪在地上用抹布沾些稀釋過的清潔劑把
  地板擦過一遍，再用乾布擦乾，整個過程十分費力。清理陽台上房東留下來
  的盆栽、把廁所的浴缸和馬桶刷過、廚房的油污仔細地擦掉、然後每個人的
  房間則由各自負責。雖然搬進來之後已經做過幾次大掃除，每次結束還是讓
  人直不起腰。

  「阿凱，這樣不行喔！腰力這麼差，你男朋友不會幸福喔！」

  他們語帶曖昧地這樣取笑，總讓我覺得難為情。

  因為家裡沒有洗衣機，他們一向都隔個幾天把衣服一起送到附近的自助洗衣
  店。洗過澡，換掉一身汗的髒衣服，提著裝了三個人衣服的袋子，他向小霈
  姊說了一聲。

  「姊，那我們去洗衣服了，你先幫我聯絡一下生日的事喔！」

  坐電梯下了樓，把衣服放進ck的車子裡，雖然洗衣店很近，但他還是習慣開
  車，畢竟提了三袋東西還是不太方便。

  我問起生日的事。

  「喔，我要辦生日會。其實也是找個理由邀大家來家裡玩玩。」

  「是你的生日嗎？」

  「嗯。」

  小霈姊不在的場合裡，ck有時候會突然變得沈默，不太喜歡說話，對於那樣
  子的他，我反而有某種更接近他的感覺，好像發覺他的某個部份是和自己很
  像的。

  也許每個同志都有差不多的那一面吧！面對身邊的朋友或生活，都會有某個
  部份的自己是刻意封閉起來，卻會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來。我逞強地武裝起自
  己那一部份，也許ck也是吧！

  把衣服丟進大型的洗衣機裡，我和ck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待。他走到一旁的
  販賣機投了兩罐飲料，遞給我一罐。

  「謝謝。」

  「搬進來一陣子了，還習慣嗎？有沒有被我那些朋友嚇到？」
  
  「有一點。」

  我笑著回答，把身體靠向後面的玻璃落地窗。頭頂上的風扇轉動著，一點風
  盤旋著帶動空氣的流動，混入一室洗衣機的運轉的噪音裡。

  「我必須老實說，他們雖然人都不壞，但每個人看待這個圈子的感情，態度
  不太一樣。姊說的那些話倒不全是嚇你的。」

  他笑了開來，側著頭看看我，又轉過頭去望著前方的洗衣槽。透明的圓形槽
  蓋裡，可以看見裡頭各色衣服被帶動著快速旋轉，交錯混合成某種暫留在視
  覺裡的抽象圖案，不斷變幻閃逝。

  「拿小武哥來說吧！我覺得他說喜歡你，並不完全是開玩笑的。我剛認識他
  的那幾年，他的確是玩得很兇，也有不少人很迷他那個成熟男人的調調。只
  是，從他這幾段感情來看，我也不覺得你會適合他。」

  「我沒有……」

  「對了，我生日那天會找比較多朋友過來，到時候說不定會有適合你的人喔
  ！那天我會幫你介紹啦！你別擔心。」

  「我才沒有擔心。」

  聽到我著急的反駁，他大聲地笑了，拍拍我的肩膀表示他都知道。

  ck的關心有種不帶重量的暖意，我好像從他身上看到一點學長的影子，但也
  明確地知道當中的差別。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有一個交往的對象。

  從烘衣機把衣服抱出來，堆放在一旁的大型木桌上，一方面讓衣服散散熱氣
  ，也順便把它們一件件摺好放回塑膠袋裡。ck的動作很熟練，帶點藝術家揮
  灑似地俐落地摺好衣服和褲子，一眼看到他正要拿我的內褲時，我趕緊一把
  搶了過去。

  「有什麼好害羞的啊！哈哈哈……」

  我紅著臉低下頭，默默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阿凱，有時候放開一點不是壞事，你還是可以保有你單純的那一面，但太
  過拘謹會讓很多機會溜走喔！」

  第一次有人這麼認真地指出我個性上的缺點。以前和學長或是薇在一起，他
  們總會縱容我那些略顯自閉的任性，用主動化解我那層自以為是的距離感，
  卻總讓我更理所當然地放任自己躲在個保護殼裡。

  我想說些什麼來替自己的行為解釋，卻也清楚意識到自己想解釋的對象，其
  實是自己。

  「那個，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下下星期五，二十八歲的生日。這樣說出自己的年紀，感覺好老喔！」

  他哀怨地叫了一聲，惹得我忍不住想笑。我看見他對著一旁牆上的鏡子細細
  看了自己的臉，不時用手指撫著額頭和眼角。

  「別照了啦！還是很帥啊！」

  「阿凱你是好人，姊每次都會虧我，說我快要人老珠黃了，還那麼挑。其實
  我不是挑，這叫『有所選擇』啊！」
  
  在我眼裡，ck的確是個長得很帥的男孩子，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帶了一點稚
  氣，但長睫毛下的單眼皮卻又帶著點勾人的魅力，再加上高挑的身型和常上
  健身房的身材──因為他常會光著上身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在還不習慣的時
  候總讓我一陣臉紅心跳──我猜他在同志圈子裡應該很受歡迎。

  「我了解啊！下下星期五，那我應該準備禮物送你才對……」

  「不用這麼客氣啦！」

  我在心裡默數著下下星期五是幾月幾日。下下星期五、下下星期五，等等，
  下下星期五！

  ck和我同一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