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對，左腳要跟著動，不要急，你要在心裡一邊默數拍子。」

  我搭著他的肩膀，一邊小心地和他之間隔著一點距離，一邊謹慎地移動腳步
  。配合著音樂，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腳，深怕稍不注意就會踏到對方。

  「阿凱，你別老是低著頭啊！這樣和別人跳舞有什麼意思？」

  ck的右手貼著我的腰，那帶點親密的接觸讓我有一點不自在。

  「但我怕會踩到你的腳。」

  分心回答他時，我的腳步又亂了。

  「阿凱，抬頭看著ck，投入一點，就把他想像成……想像他就是你今天的目
  標，你今天的獵物，是你第一次的對象，帶點感情。」

  說完那句話，她還配了一個張牙舞爪的表情。

  「姊，你在胡說什麼，哎喲！」

  「啊！對不起。」

  ck坐到沙發上，揉著今晚不知道被我踩了幾次的右腳。我歉疚地坐到一旁，
  感覺自己出了一身汗，臉頰和耳根一陣滾燙，不知道是因為踩了ck的腳或是
  因為剛才的雙人舞。

  「沒關係，第一次跳舞難免的。」
 
  他苦笑著安慰我。

  「對啊，阿凱，反正ck出去釣男人用不到那雙腳，你多踩幾下也沒關係。不
  過你都大三了，沒跳過舞還真稀奇，你們系上不會辦什麼舞會嗎？總有其他
  場合會需要跳舞吧？」

  我記起那次營隊最後一晚的舞會。

  「有是有，但我沒下去跳過。」

  那天晚上，我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學長和其他女孩子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
  ，他的右手環著她們的腰，另一隻手牽著她們在場中前進後退、旋轉錯身；
  我那時曾經忍不住幻想自己是與他共舞的對象，幻想中我抬頭望著他，發現
  他也看著我，眼光中流轉著某種情愫。

  即使那時候，我還無法明確知道自己對他的想法。

  「反正星期五的party 之前，你至少要學會怎麼和別人跳舞，我們要幫你找
  到你的春天。」
  
  一說完，ck又站了起來，小霈姊把音樂又調得大聲了一些，緩慢的曲調帶著
  情緒慢慢起伏著；他走到我身前，再一次伸出手邀舞。

  「不過為什麼我都是跳女生的部份？」

  「別在意這種小事嘛！」

  ※    ※    ※
  
  剛搬進去的前幾天，一回到家我通常都會躲在自己的房間裡，關上門，也許
  上網，也許看書，只有在想喝水或上廁所的時候才會走出房門。
  
  ck和小霈姊的朋友很多，他們的打扮和模樣都和我以前認識的人有很大的不
  同。過去幾年一直生活在校園裡，接觸的都是同樣身為學生的人，彼此間使
  用的語言和交談的話題都比較相近。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看見這樣一
  群不太一樣的人，才跨出去的第一步很容易就縮了回來。

  即使某個部份我才是和他們一樣的人。

  看我老是躲在房裡，小霈姊常會受不了地跑來敲我的門，要把我拉出去客廳
  裡。

  「阿凱，你搬過來的時候不是說，你想要讓自己改變一下，不要老是活在過
  去那個自己的小世界裡，現在就是個好機會啊！你都搬進來了，那就體驗一
  下不同的生活啊！」

  她說得沒錯，我無法反駁。只是短時間內，我還無法放開心胸，好像有什麼
  關卡得跨越過去，但是我卻不曉得那個橫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麼，還有，
  我在怕什麼？

  「姊，先別逼他嘛。阿凱，你出來一下，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ck嘴上要小霈姊別逼我，卻主動地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也不管我還在網
  路上和朋友聊天。他的力氣很大，站起身時，我有種要進場跳下一支舞的錯
  覺。

  客廳裡燈光調得略暗，有個像投射燈的東西往四周的牆上投射出各色變化的
  燈光；露台的玻璃門關上了，裡頭或坐或站地有七、八個人，有男有女，似
  乎都是圈內的人。ck向他們介紹我的時候，其他人都帶點好奇和審視的眼光
  打量著我。

  「ck，這應該不是你的菜吧？」

  「對啊，ck，你不怕小瑋吃醋嗎？他可是很小心眼的喔！」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玩笑話調侃ck，聽得出在他的人際圈子裡，ck是個
  很受歡迎的人。

  我對ck其實沒什麼感覺，面對他時我只覺得很特別，因為他對我而言是個很
  不一樣的人，外向活潑的說話方式，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個性，那好像是我
  一直以來渴望自己能夠做到，卻無法達到的樣子。只是，某些時候我還是會
  覺得矛盾，覺得ck不總是那個樣子；我說不上來為什麼有那種感覺。

  「介紹新朋友給你們認識而已，那有這麼多話好說。而且如果ck想要對阿凱
  下手，還得先過我這一關。」

  小霈姊挺身出來擋在身前，壯碩的身材很壓倒性地存在著脅感。其他人訕訕
  地笑著，隨著音樂又開始晃動著身體。她轉過頭朝我一笑，坐回她剛才聊天
  的那個短髮的女人身旁。

  我轉頭看著ck，發現他也望著我，那眼神淡淡地不帶什麼侵略性，連那個笑
  容也是淡淡的。

  慢慢坐到一旁，看著他們一個個隨著音樂擺動；音樂是帶點舞曲的曲風，所
  以全部的人都很隨興地像是任意地搖晃著身體，但和著節奏就是有種跳舞的
  律動。我感覺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動著，一種異樣的麻癢流竄過四肢。

  「你叫阿凱是嗎？來跳舞啊！」

  一個男人跳到我身旁，貼著我耳朵說了一聲。他的鬍子搔刮著我的耳垂和臉
  頰，一種觸電的感覺劃過全身。

  「我……我不太會跳舞。」

  「跟著音樂隨便動就好了，我看你剛才好像也在跟著打拍子。」

  男人笑著，閃燈在他身上變幻著亮與暗的光影，表情像融化了似地隨著那陣
  笑聲沒去。我被他牽著站起來，用著很笨拙的姿勢跟上節奏。我自認節奏感
  並不差，至少以前高中音樂課還被老師誇過，但難的是要讓身體扭動，那對
  我來說不只要克服身體的障礙，還要克服心理上的關卡。

  而後者才是最難的。

  「就是這樣，隨興地動就好了。」

  其他人看我加入了，紛紛也聚到我旁邊。我知道自己的姿勢一定很怪，不過
  一旦跨越了心裡的難關，一切似乎就沒那麼困難。

  另一曲開始時，大家很自然地散開成兩兩一對，有的執起對方的手，有的環
  抱對方的腰。帶點爵士味道的音樂築起某種氛圍，帶著一點慵懶，卻又醞釀
  著挑逗的暗示意味。

  「和我跳一曲吧！」

  他很自然地將右手環到我腰上，把我往他的身體帶得近了一些，可以明顯感
  受到彼此的溫度和呼吸熱度的距離。我掙扎著想和他隔出一個我自認為安全
  的距離，他卻用了點力不讓我離開。

  「只是跳舞，不用想太多。」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男人湊到我耳邊說著，帶起我的腳步晃動起來。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ck也和另一個人在跳舞，那個人幾乎把兩隻手環到他
  脖子上，整個人靠著ck讓他帶著。

  「ck，我們要跟小瑋說喔！」

  「看你要怎麼收買我們，只有一頓宵夜是不夠的喔！」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鬧著ck，還拿了手機拍下照片。

  「你們嘴巴可以再賤一點。」

  ck嘴上這麼說，卻還是由著那個人靠著他。那是他個性裡溫柔的部份，或者
  是殘忍的一面呢？

  男人的手輕輕地動了起來，在我腰際和背上溫柔地撫摸著。一開始讓我感覺
  有點癢，卻慢慢地覺得很舒服，彷彿透過那指尖的力道在我身上按摩，不經
  意的揉捏讓我一陣酥麻。

  「嘿，阿凱是第一次跳舞，不要太過份喔！」

  小霈姊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男人的手又安份了下來，狡猾地望著我只是
  笑。
  
  「阿凱又沒有男朋友，我這樣子應該不算過份吧？」

  「他是沒男朋友啊！可是他如果真的要交男朋友，也得先過我這個姊姊這一
  關。對象是你的話，嗯，不行。」

  她斬釘截鐵地一口否定。

  「幹嘛這樣啊！我也是單身，而且你也知道我對bf一向很好。阿凱這種年輕
  可愛的小男孩，正好是我的菜啊！」

  說著說著，男人手上又用了點力。我聽著他們的對話，聽到男人說「年輕可
  愛」時，忍不住羞得臉上一紅。剛進社團時只有幾個學姊這樣說過我，突然
  被一個男人這麼形容，還真有點難為情。
 
  「是啊，是啊！你對bf都很好，分手以後還是一樣好，你自己說說看，你和
  幾個前B 還繼續上床啊？」

  小霈姊邊說邊用力打了他貼著我腰際的右手，男人吃痛縮了回去。

  「幹嘛這樣洩我的底，霈，不要因為我不愛你，你就藉機報復嘛！」

  「去你的。」

  慢舞的音樂結束，大家很有默契地退回自己原來的位置。不經意轉頭望向ck
  的方向，他正把那個人抱回沙發上，看起來對方是醉了。他正好抬起頭，和
  我的視線對上，那眼神迷迷濛濛地像披著一層灰，讓人無法明確看得清楚。

  ck移到我旁邊，順手拿了瓶海尼根給我。

  「可以喝吧？」

  我接了過來，觸手的冰涼沁出滿手的水珠，和手心的熱彼此交換著溫度。營
  隊的慶功宴上我喝過酒，但一直不喜歡酒的味道；但就和煙味一樣，因為是
  在這個房子裡，對象是ck，於是一切好像就可以讓自己試著去喜歡──驚覺
  這一點時，我突然嚇了一跳。

  為什麼ck會被我當成喜歡的理由？

  我甩頭想拋開這樣的想法，也許是剛住進來，而ck又剛好是我認識的第一個
  現實中的同志朋友，忍不住把他幻想成近似於愛情關係中的對象。

  就著瓶口喝了一口酒，微苦的氣味在口中渲染開來，滑進喉嚨裡的冰涼讓腦
  子清醒了一些。男人坐到我身邊，舉起酒瓶碰了碰我的酒，碰撞時酒瓶微微
  地晃了晃，像帶著某種心的波動似的。他也跟著喝了一口，眼中散發著微醺
  的醉意。
  
  「我們歡迎阿凱搬進這裡吧！歡迎他加入我們的生活。」

  他大聲地嚷嚷，好像自己才是這場合的主人；明明是個小空間，卻像是怕有
  人聽不見似的。其他人拿著酒湊了過來，爭著要來碰我手上的酒瓶。

  「也歡迎你隨時加入我的感情生活裡喔。」

  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不具重量地落到心上。我紅著臉望向他，卻被其他人
  圍過來的聲勢打斷了那時候的心情；瓶身碰撞聲清脆響亮，在心裡響成某種
  奇妙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