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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參加的社團接了一個情人節的活動，在二月十四那一天代送巧克力
  的服務。也就是在情人節前的一個星期，接受學校學生或老師的訂購
  ，幫他們在情人節當天把巧克力送到對方的手裡。
 
  他從來不愛過情人節，因為他沒有情人。
   倒也不是沒有女生喜歡過他，他長得還不差，國中開始持續每個星期
  的游泳習慣，也讓他的身材一直維持得很好；就是個性上內向了些，
  在團體中一直習於當個聽別人說話的人。
 
  高二那年有個學妹送過他巧克力，他有些驚訝卻仍笑著接受了。他懂
  那個意思，對那個學妹卻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她長得挺可愛的，笑起
  來兩頰的酒窩陷成兩彎略帶醉意的月牙，好像可以把身旁的空氣都感
  染得醺醺然。
 
  他和學妹試著交往了一個月，然後宣告分手。分手的時候兩個人都很
  平靜，像聊著貓啊狗啊或咖啡豆似的；他們都喜歡熱拿鐵，也常相約
  到學校附近一家養了五隻貓兒的咖啡廳；那家店的咖啡很棒，於是在
  那兒聊天也變得十分舒服。只是把那當成約會卻又過於平淡─至少他
  是這麼想的。
 
  然後就不再有人送他巧克力了。好像所有女孩子都約好了似的，只把
  他當成一個普通朋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失落感，反正自己也不愛吃
  巧克力。
 
  社團的人要他負責統計巧克力的訂單，再依訂單的送達地點作人力的
  分配。工作其實不複雜，但訂單超乎想像得多，而且有一半以上的訂
  單都是註明要暱名送給對方的。
 
  每份巧克力的包裝上都會附一張小卡片，讓送禮的人寫些他想向對方
  說的話，內容不外乎是一些「情人節快樂」、「我喜歡你很久了」的
  固定台詞，也有人用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大段，真不知道是想
  說的話太多，還是單純地想考驗對方的視力。讀這些小卡片很有趣，
  那裡頭藏了許多種喜歡的心情，隱晦的大膽的懞懂的執著的，每一種
  都有著動人的美麗。
 
  在送給男生的那一堆訂單裡，他突然看見自己的名字。
 
  原本他以為是同名同姓，但上頭填的送達地點就是他的宿舍房間，還
  特別註明了，不在房間的話就到他的社團辦公室。
 
  顯然對方知道他住的地方，也知道他在那個社團。看著上頭自己的名
  字，他開始猜想會是什麼人送的，他拿到的清單上沒有註明送禮者的
  姓名。
 
  「我希望我們都更有勇氣。」
 
  在那行字後頭，只簽了一個草寫的「Ｋ」。
 
  會是誰？
 
  在腦子裡把所有同學、朋友的英文名字跑過一遍，Ｋ開頭的女孩不多
  ，但似乎沒有一個會送他巧克力。
 
  他知道社長那兒留了一份送禮者的清單，但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藉
  口問他。因為收到巧克力的人是自己，這樣明白地去問等於告訴社長
  「有個人送了巧克力給我，我想知道是誰送的」。他不想讓社長注意
  到這件事，因為一個很私人的因素。
 
  對於社長，他懷有某種情愫─那是繼上一次和高中學妹不成戀愛的交
  往之後，他才發現和學會的感覺。
 
  喜歡。
 
  但也不是那種強烈地想佔有，或濃烈地無法自拔的感覺。一開始只是
  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同處一個空間時察覺到空氣變得有些不一樣，卻
  又說不上來有什麼具體的不同。然後慢慢地有比較多的機會接觸與交
  談，對方的言語、表情，甚至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都讓他心裡
  泛起某種異樣，情緒也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身影游移起伏著。
 
  有一次中午到社團辦公室，意外地沒有其他人在，社長枕著手臂趴在
  桌上睡覺，桌上攤著一本流體力學原文書，頭頂上老舊的電風扇發出
  刺耳的聲噪音，錯落在書頁翻動的聲響裡。
 
  他坐到社長的對面，小心翼翼地用留言本擋住一半的視線，靜靜地看
  著對方的睡臉。那帶著笑的表情看來十分安詳，覆著眼皮的長睫毛輕
  輕地顫著。有那麼幾秒鐘，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他想靠得更近一點
  ，他想湊到他臉頰上對方一個吻─那個衝動來得很突然，在他還沒理
  解原因之前身體就付諸行動了。
 
  就在兩個人的距離剩下不到十公分時，社長猛然睜開眼睛，和他對望
  著。他嚇了一跳，感覺空氣像是靜止了，身體如同被凍住了一般僵硬
  著。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只是動了動嘴唇，發不出聲音。
 
  彼此就那麼無言地望著對方，他無法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幾秒鐘或是
  一世紀。
 
  耳邊腳步聲自遠而近響了開來，他才像恢復了知覺一般退回座位上。
  社長沒說什麼，「啪」地一聲闔上課本，朝他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
  ，轉身朝走進社辦的其他社員打招呼時，音調就像往常一樣自然。
 
  也是那一次之後，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其他男孩所懷有的感覺，
  那帶有某種身體上和精神上的慾望；許多情緒混雜在一起在他內心衝
  突著，但好奇心卻大過了害怕的心理，他很想知道，在其他男孩子身
  上，究竟是什麼在吸引著他。
 
  他偷偷把給自己的那份巧克力藏了起來，只是把分配好的清單交給社
  長的時候，他偷偷注意了一下社長的反應，卻察覺不出什麼異樣，也
  許社長不知道巧克力的事吧！
 
  他鬆了一口氣，卻也覺得有些失望。
 
  情人節那天所有社員都忙著分送巧克力，他負責的是分配的工作，正
  好那天沒什麼必修課，索幸就留在社辨待命。
 
  敞開的窗戶滲進一點早春的寒意，微涼的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巧克力
  香氣；桌上排列著一袋一袋包裝好的巧克力，每一份上頭都用心型的
  緞帶裝飾著，每一份都象微一份濃得化不開的愛情。處在那樣的情境
  裡，會讓人有股衝動，想抓住手邊的幸福，想同樣獲得愛情的溫暖。
  
  他在清單上核對送出的巧克力，一一打勾表示完成，或者根據其他人
  的回報，在上頭註明未能送到對方手上的原因。於是有一部份巧克力
  被堆到桌子的另一邊，被遺棄了似的，好像連顏色都顯得黯淡不少。
 
  身後的空氣微微晃動，他轉過頭，看見社長揚起手朝他打招呼。他點
  頭微笑，把視線重新投向手邊的清單。
 
  這時的社辦靜悄悄的，像被夾在時間的空隙裡，沒有人進來也沒人出
  去。社長問了送巧克力的進度，他也公式化地回了幾句。
 
  「辛苦了，還有多少要送？」
 
  他指了指左手邊的紙袋。
 
  「這裡是剩下還沒送的，而那邊的是找不到對方，沒辦法送達的。」
 
  「嗯。」
 
  兩個人同時落入沈默。他望著對方慢慢走到窗邊的身影，埋在心裡頭
  的話卻沒敢說出口。社長跨出窗戶，背對著他坐在窗台上。午頭的風
  晾過他的髮際朝他送過來，巧克力的香氣像被催化了似地味道又濃了
  些。
 
  他終於鼓起勇氣，往社長那兒走了過去。
 
  「這個巧克力是給你的。」
 
  窗台上的人回過頭，表情顯得訝異。
 
  「我也有！誰送的啊？我不記得單子上有我的名字啊！」
 
  他用力擠出花了一個早上想好的理由。
 
  「是今天早上才過來訂的。不過他待別交待我不能告訴你是誰送的，
  所以……」
 
  被社長那樣看著，他感覺一陣熱辣自頸後往兩頰延燒。
 
  「是喔！那也不錯，想不到有人送我巧克力啊！還是個神祕的愛慕者
  呢，哈哈……」
 
  他跟著笑。總算把巧克力送了出去，好像也沒那麼難。
 
  「我可以拆開嗎？」
 
  「咦，當然可以啊，那是你的巧克力。」
 
  社長這麼問讓他有些吃驚，但他馬上想到，或許社長是怕被其他人看
  到卡片裡的內容。
 
  「我，我去上個廁所。」
  
  他逃出社辦，迎面正好看到一群送完巧克力回來的社員。身後響起社
  長的招呼聲，隨後那聲音便落入眾人纏夾的笑聲之中，像被淹沒了一
  般。
 
　回到社辦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回來了，桌上有一包打開的巧克力。
 
  「快點，有人送社長巧克力，大家都快分光了喔。」
 
  他看了桌上的巧克力一眼，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那一刻的心情
  ，與其說是失落，好像還帶著一點恙怒的情緒，但他不想被看穿這一
  點，於是硬擠出一個笑容。
 
  「我看了一整天巧克力，都快吐了，你們吃就好。」
 
  那一刻其實他很想離開這個房間，離開笑著吃那盒巧克力的這群人。
  心情有些激動，好像再多待一刻，就會忍不住哭出來。那樣的懦弱讓
  他厭惡起自己，而那樣的情境也讓他發覺自己的不堪。
 
  他悄悄地拿了自己的背包，趁著沒人注意的空檔離開社辦。背包裡還
  放著那個不知名的女孩送他的巧克力，從收到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
  那盒巧克力像是某種承諾似的，壓在背上覺得有些沈重，讓他無法不
  去意識到它的存在；於是他像是怕對不起什麼人似的，一直沒敢拆，
  卻也一直帶在身邊。
 
  也許，社長也是這麼想吧！只是他用了不一樣的作法。
 
  午後的陽光落到身上帶點暖意，他看見許多人手上都拿著他們今天分
  送的巧克力；有不少是一對一對的戀人，宣示愛情似的在這一天裡炫
  耀著他們的愛情。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一個逆著光竹的身影朝他跑了過來。
  
  「你怎麼先走了，我們待會兒還要去慶功，因為這次活動辦得很成功
  ，社上賺了不少錢喔！」
 
  他心裡有一絲不快，卻不能大方地表現到臉上。
 
  「我等一下還有事，所以不去慶功了。」
 
  「怎麼，你有約會嗎？過情人節？」
 
  揚起的音調明白地表現出對方的訝異，他心裡很不是滋味，把背包的
  揹帶抓得更緊，低下頭不想對上那雙疑惑的目光，一邊拼命在腦子裡
  思索該怎麼回答。
 
  他感覺有人湊近他耳邊。
 
  「情人節你不跟我過，那幹嘛還送我巧克力啊？」
 
  那聲音裡混著一點淡淡的香甜，是巧克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