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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叫醒我們兩個時,外頭的天色還是暗沈沈的,靜謐的夜色之中似乎還
  帶點詭譎的氣氛。

  雖然睡得不多,但精神倒沒有想像中那麼差。我們稍微盥洗了一下,帶了
  手電筒和地圖就往觀日樓出發。


  清晨的空氣帶了微微的寒意,再加上剛睡醒,整個身體好像還不能調適,
  即使用外套裹得緊緊的,但骨子裡透出來的寒冷還是讓人有些不舒服,連
  講起話聲音都是發抖的。


  我看了看眼前的小民,他縮著脖子邊走邊跳,像是藉著這些動作趨走寒意
  。我把帽子脫下來套到他頭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帽子給你戴啦,你頭髮也理得太短了吧!」


  他回頭朝我露出笑容,一邊把帽子扶正。
 
  「就作好當兵的準備啊,而且我覺得我的頭型還蠻好看的,是吧!」


  「是,阿兵哥,走路看路。」


  我笑著推了他一把,要他留意腳下的石階。


  「你們不要再講當兵的事了啦,最有可能要去報效國家的是我吧!」


  阿宏沒好氣地嚷了一聲,聲音落到山壁上發出輕微的回音。


  「不要那麼大聲啦,還有回音,大半夜的聽起來怪可怕的。」


  小民和我同時回過頭白了阿宏一眼,卻看見他把手電筒往自己的臉上照,
  還擺了個看來不怎麼可怕鬼臉;只是在燈光的照射下,猛一看還真的被嚇
  到了。我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撞到小民身上。


  「小心點。」


  他拉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扶著我的腰。我想我大概臉紅了,只看見阿宏戲
  謔地朝我吐了吐舌頭。


  ※  ※  ※
 
  沿路為了壯膽,我們大聲地唱了我們記得的歌,音樂課教的,廣播節目常
  聽到的,或從小就聽慣了的卡通歌,而忘了歌詞的就用「啦啦啦」帶過去
  。小民很喜歡唱歌,雖然歌喉並不算好,但他的嗓門大,在這種氣氛下頗
  能提振士氣。


  一路上也有些人和我們一樣用散步的方式前進,但大多數人都沈默不語,
  只一個勁兒地在山道上前進,反而顯得我們三個很吵;但小民唱到忘情
  的時候,常常會忽視身旁的其他人,有種單純可愛的率性。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到達觀日樓的入口已經四點半了,兩旁有不少遊客也
  散著步往同一個方向走。一路上有不少賣早餐的攤販,昏黃的燈光圍成一
  個個小聚落般,他們揮汗的臉孔和吆喝招呼的笑容,在亮光的映照下看起
  來有種動人的質樸;一大鍋一大鍋冒著灰白色的霧氣的豆漿,和口中吐出
  的白煙暈成了一片,在空氣中飄散纏繞。


  我們買了蛋餅和豆漿帶著上觀日樓,樓台一帶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架
  了相機腳架調整角度,有的則退到牆腳避開冷風,等著日出那一刻到來。
  他們摩搓著手,縮起脖子,即使知道還不到日出的時間,仍一個勁地凝望
  著山的那一頭,期待可以在那團黯墨的山色中看見什麼。


  阿宏和我席地而坐,小民一個人跑到欄杆的地方,仰起頭像沐浴在這片森
  然夜色中;我的眼神追著他的身影,他所站的地方是整個觀日樓上遠比日
  出更叫我無法分神的一隅。


  「喂,喂,你都看得出神了。」


  阿宏舉起手在我眼前揮了揮,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喝了一口豆漿。他歪著
  身子靠到柱子上,連打了好幾次呵欠,眼睛瞇著都快閉上了。


  「沒睡飽啊?」


  他朝我露出詭異的笑容,那神情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還好囉,那像你大半夜的還精力旺盛啊!」


  我一時間沒聽懂他的意思,等到弄情楚他在說什麼,一陣熱辣的感覺直燒
  上雙頰;我想開口解釋些什麼,他卻又把話接了下去。


  「是你們兩個開始在那邊玩摸摸樂,我才醒的啊,沒有打斷你們可是我的
  體貼喔!假裝睡著還要打呼可是很困難的。」 
 
  說著說著他又打了一次呵欠,只是這次感覺上是裝出來的。我有點不好意
  思,但紅著臉卻又不曉得要說什麼。


  「逗你的啦!不過我認真的問你喔,你有沒有打算讓小民知道你的事啊,
  我是說,至少讓他曉得你對他的感覺。」


  「不行啦,那比對他出櫃還嚴重,萬一他不能接受,以後開始躲我怎麼辦
  ?還是像現在一樣當朋友就好了。」
 
  「可是我看你這個樣子也好幾年了,我都替你覺得不甘心耶!」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突然見到他這模樣,我雖然覺得有點好笑,但心裡卻
  又有一點感動。


  「你不知道嗎,愛情就是無條件付出,那會在乎什麼甘不甘心。」


  我故作老成地那樣解釋,一方面是開玩笑,一方面也是在安慰自己。但對
  於小民,我倒是真的覺得,當朋友或許比向他坦白好得多吧,畢竟我只知
  道自己喜歡男生,但真的要說到談戀愛,我卻從來沒想過。


  「是啦,真愛最偉大啦!」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好像想多說些什麼,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相機給我,等一下我幫你們兩個拍些情侶照。」


  我把跟老爸借來傻瓜相機遞給他,他馬上投入地把玩起手上的相機,揮了
  揮手要我去陪小民。我聽話地站起來,走到小民身邊;他沒發現我靠近,
  我聽見他輕聲地在唱著某段歌詞,閉著眼睛的他是一臉的自在。


  安靜地在他身旁不遠處站定,我倚著欄杆,同樣望著遠方灰黑色的山頭。
  他的歌聲片段地傳了過來,混在風中的聲線像隨時會飄散逸失的飛絮。


  歌聲突然停了下來,他移到我旁邊,但沒有說話。


  「希望今天能看到雲海。」


  我隨口起了個話題,但卻不期待真的有什麼回應,那種陪伴著彼此,一起
  等待著什麼的感覺,滿滿地在胸口像要爆發開來;於是交談變得可有可無
  ,就算現在我真的對他說了什麼或坦白了什麼,好像也都可以得到諒解似
  的。


  只是這麼想,但我還是提不起勇氣告白。


  身旁的人開始焦燥地發出一點聲響,有個像是解說員一樣的人站到欄杆的
  一根突出的柱子上,大聲地開始對所有在場的人報告一些有關日出的資訊
  ,像是日出的時間,方向,今天的氣溫和看到雲海的可能等等。我回過頭
  朝阿宏招招手,卻發現他正拿著相機對著我和小民,一邊揚起手回應。


  此起彼落的嘈雜聲好像伴隨著所有人的不安而愈來愈大,阿宏走了過來,
  從後頭搭著我們兩個人的肩膀,三個人一同望著解說員所說的方向注視。
  遠方墨色的山頭上漸漸透出一點光,但落在眼裡卻又好像是錯覺。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深怕錯過日出的那一刻,期待的情緒脹滿胸臆之間,
  也盈滿了整個觀日樓的平台。


  「太陽出來了!」


  不知道是什麼人喊了這一句,所有人全都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黑色的山
  陵線上陡然迸射出耀目的金光,映得天邊的雲影開始透出灰黑色的濃淡漸
  層;像是被切分開來似的,上半部的雲彩,下半部的山影,被中間愈來愈
  亮的光芒一吋一吋地推開,讓人眼睛無法直視。


  那是今晨的第一道曙光,在山光雲影中劃開天地而來。


  我瞇起眼睛,微微側過頭望著一旁的小民。他壓低了帽緣,雙眼半開半閉
  地領受著阿里山日出的滿眼晨曦。身後的阿宏興奮地用力拉著彼此靠得更
  近,小民和我的臉都幾乎要貼到一塊兒。


  眼前的光亮原本只是緩慢地推移,沒一會兒就鋪天蓋地染亮了半邊天空;
  天上的雲彩透出一點半橙半紫的光彩,山底下的雲也被映成同樣的顏色,
  或淺或深,或明或暗。雲色一層一層地堆疊著,在眩目的金光中形成瑰麗
  的朝霞。


  「好漂亮……」


  面對自然的美景,我們全都辭窮了,只能喃喃地覆頌著這幾個字。身邊的
  相機快門聲一直沒停過,阿宏也才想起來了似的趕緊拍了些照片。


  「來,我幫你們兩個拍一張。」


  小民和我回過頭,對著阿宏的鏡頭露出笑容。


  「你們是很不熟啊,靠近一點,笑得開心點啊!」


  他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搭到阿民肩上。


  「唔,還是摟著腰比較好呢?拜託你們笑好看一點。」


  不知道那來的勇氣,我大了膽子把手圍到小民的腰際,卻沒敢轉頭去看他
  的反應;阿宏滿意地笑了笑,卻又指指小民。


  「小民同學,我們三個難得一起上山,放開一點吧!說不定以後沒機會拍
  這種照片了喔!」


  不知道是不是阿宏的話起了作用,或被我一直摟著他的手給刺激的,他竟
  也主動地把手伸到我腰間,觸到我衣服上時,一股電流一樣的感覺衝過腦
  際;一開始他只是安份地貼著,但沒多久就放開了似的用力抱著,就像戀
  人一般。


  阿宏過來合照時就自在地多,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摟腰搭肩,渾不在意我們
  兩個臉上的尷尬,尤其請人來幫我們拍合照時,還要我們配合他,三個人
  臉靠得近一些;但等到快門按下的那一剎那,他又很快地躲開,我和小民
  差點貼在一塊兒。


  「哈哈,這張你們要一輩子珍藏喔!」


  ※  ※  ※


  樓台上的遊客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個人還守候在腳架旁。太陽已經完
  全探出頭,天空也由剛才的炫目瑰麗慢慢變得明亮清朗,彷彿剛才的那片
  奇景只是一場夢;四周的空氣變得暖了些,有些風徘徊來去,鳥鳴聲像和
  著山風在林間穿梭遊走。


  「走了,我們去森林步道逛逛吧!」


  我和阿宏站起身,但小民還靠在欄杆那兒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的背影在晨
  光之中形成一幅視覺鮮明的剪影,光與影的交錯強烈地打進視線裡。我不
  自覺地拿起相機,在底片裡留下那幅景象。


  手上兀自留著按下快門時的激動,我愣在那兒好一會兒沒有動作。


  「走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躡著腳步走到小民身後,冷不防用力拍了他的背,把他
 嚇了一跳。他們一起回過頭,笑著朝我走來。


 站在那兒望著他們,一個是關心我的朋友,一個是我一直喜歡的人,他們
  的的身影立在這片晨曦之中,他們的笑容是我今天看見的第二道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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