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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帳篷借到了沒？」

  「有啦，我跟我爸農會借了一個八個人的，可是很重喔！」

  一邊回答阿宏的問題，我一邊用手掂了掂地板上的帳篷袋子，感覺左手幾
  乎要癈掉。 

  「沒有小一點的嗎？我這邊的冰桶也很重耶！」

  「我爸說，山上的溼氣重，借個大一點的，到時候我們東西可以全部放帳
  篷裡。」

  雖然嘴裡這麼說，但我心裡卻嘆了口氣，我們才三個人，又是大帳篷又是
  冰桶的，光要帶上山就很麻煩，我們還得走山路呢！

  「這麼說也沒錯啦，好吧，當作練體力好了，說不定我接下來就得去當兵
  了。」

  他開玩笑地這麼說，但語氣還是聽得出一點擔憂的情緒。

  「別想這麼多了，考都考完了，我們就是要忘掉這一切，才決定去山上露
  營的啊！」

  我安慰他。

  早在聯考之前，我們就決定考完以後要想件事來好好放鬆一下，也算是為
  整個高中三年作一個總結，畢竟在這之後，我們可能會離開一直待著的城
  市，散到台灣其他角落去，也許上大學、也許當兵，生活重疊的部份會慢
  慢減少。當我提議可以到山上露營時，他們馬上一口贊成了。

  「好啦！我只是隨口說說，不講了不講了。」

  我聽到話筒那頭的他淡淡地笑了，但那仍是個帶點保留的笑。

  「小民那邊你有沒有打去問過？」

  「我正準備要打，結果你先打過來了。」

  「好啦，我知道我是你們的第三者，我自動告退好不好？」

  「喂喂喂！」

  「開玩笑的啦！不過，你覺得我和你們一起去，真的好嗎？」

  阿宏的聲音怯怯的，小心地這麼問。

  「什麼你們、我們的，你在擔心什麼啦，更何況，小民不知道我的事，
  你不要往那邊想啊。」

  在我們三個死黨之中，我只告訴阿宏我的事，其實說不上是出櫃，是他
  自己看出來的。他念書不太行，但在這方面的敏感程度倒讓人害怕。

  我花了好些時間說服他，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一起去，而且也許這是我
  們三個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夏天了，不要讓這些瑣事掃了玩興。

  只是，掛上電話，準備撥給小民的時候，我仍難掩那點緊張和興奮的情
  緒。

  ※  ※  ※

  早上打過電話叫他們兩個起床後，我再次清點了一次要帶的東西；老媽
  也早起跟著我忙進忙出，明明一臉的睡眼惺忪，還是一邊叮嚀著有沒有
  忘了什麼，然後努力地把什麼胃藥、ok繃塞進我已經鼓脹的背包裡。

  「才去三天，不用擔心啦！」

  「山上可不像你們去台北玩，一到晚上會很冷，你外套有沒有帶夠。」

  「有，有，就算穿到北極去都夠了。」

  老媽顯然不欣賞我的笑話，硬是把我的背包翻開又檢查了一遍。

  爸把我們載到北門車站，看著我們三個都揹著大包包，手裡還提著半個
  人高的帳篷袋和要兩人合力才提得動的冰桶，簡直活像是逃難的人把家
  當全都帶到身上似的，一點都不像只是出門玩三天的人。

  「你們自己小心點。」

  爸一向不太管我，對我想做的事他也不會有太多意見，而且說真的，我
  和他一向沒多親近，像隔了點距離一樣。但我知道他一直很支持我想做
  的事，像這次上山露營，他還幫著我勸老媽，兩個人差點為了這件事吵
  起來。

  我們三個把東西全堆到月台上等火車，小民坐在冰桶上望著鐵道的另一
  頭看，眼裡像懷著許多心事一樣；我一直很喜歡他這個神情，那樣的側
  臉於我有種特別的吸引力。

  「我們東西真的帶太多了啦！」

  阿宏在一旁抱怨著，小民也回過頭望了望我們。他的眼神正對上我的，
  我下意識地別開視線，裝作沒事一樣。

  「是有點誇張，我早上看到你們兩個的東西真的嚇了一跳。」

  小民笑了開來。清晨的陽光落到他髮上身上，那笑容竟也像發著光。

  「忍耐一下吧，反正只要把帳篷搭好，東西就不用帶來帶去了。啊，火
  車來了！」

  我們走到最前面一節車廂，一起把東西搬到車子裡。雖然是暑假期間，
  但因為不是週末，上山的客人並不多。小民挑了最前面的位子，他說想
  看著火車前進的感覺。

  「你不過去坐他旁邊嗎？」

  阿宏用手肘推推我，低聲地催我過去。

  「幹嘛要坐過去啊？我坐這裡就好了。」

  我故意裝傻。

  「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三天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囉，以後見面的機會也
  不多了喔，過去嘛！」

  「噓，你小聲一點啦！我們像平常一樣就好了。」

  我心裡何嘗不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從國小到現在，對於小民，我從來
  沒有逾越朋友的界線，只是刻意地製造更多和他相處的機會；作實驗和
  他同一組，體育課也分在同一隊，下課一起到福利社買東西，就連抬便
  當我也故意和其他人交換，硬是和他排同一天；一直到高中，我們分在
  不同的班級，我還是會常常找機會去找他，借課本、約他去圖書館，或
  者只是看看他。

  我不知道小民能不能察覺我這些舉動，只是矛盾的是，我希望他不要看
  不出來，卻又期待他可以發現一點端倪。這些事，阿宏都看在眼裡，所
  以他迂迴問過我，這對一向有話直說的他，倒是件頂困難的工作。

  火車沿著山道前進，一邊是聳立的山壁，而另一邊卻是陷落的谷地；不
  斷自窗外飛逝而過的盡是滿眼的綠，尤其坐在第一車廂，可以清楚地看
  見眼前的鐵道一吋一吋地沒入窗邊，伴著掠過車身的枝葉所發出的婆娑
  聲響，給人一種時光流動的深刻感受。

  身旁的阿宏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發出了沈沈的鼻息聲，一點一點地
  沒入外頭的獵獵風聲。我站起身，慢慢走到前面小民坐的地方。

  「今天這麼早起，都不會想睡啊？」

  「不會啊，我覺得看著火車前進的感覺很有趣，一點都不想睡。」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望著前面的鐵道，專注的眼神像被眼前的風景
  給吸了進去一般。

  我們所住的城市也有鐵道，是以前台糖的火車用來運送甘蔗的，只是在
  我們都懂事之前，軌道就已經荒廢了，只是還殘留著工字型的鐵軌和排
  列的枕木。國小的時候，我們三個就常常到圍牆後頭沿著鐵道走，踩在
  鐵軌上練習平衡感，或一步一格地數著枕木前進。
 
  和他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來，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
  候起，單純的友情慢慢滲入一點愛情的色彩。

  ※  ※  ※

  火車一路搖晃著，過了幾次隧道之後，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氣溫有一些變
  化，些許冷空氣透過凝結的水氣落到臉頰上，一點一點的涼意也跟著滲
  進身體裡，而窗外的山林景色也慢慢被雲霧所籠罩，迷濛的景色像是來
  到了另一個世界。

  「準備下車了，你記得加件外套，我去叫醒阿宏。」

  車門打開，迎面而來就是山上的冷風，拂上臉頰時讓人精神一振。因為
  距離紮營的地方還有一段路，我們得強打起精神再撐下去。

  「你們兩個提冰桶，帳篷我來揹。」

  阿宏應該是故意要製造我和小民相處的機會，逕自提了帳篷袋就出發了
  ；時間剛過中午，但陽光只帶來些許暖意，涼意仍像混入空氣裡一般隨
  著每次呼吸進入身體裡，白霧在眼前久久不散。

  我們沿著石子路前進，爬了幾次階梯，並沒有停留下來看看各處的景點
  ，只是一心一意地朝香林國小前進。有不少遊客看見我們三個，總會投
  以好奇的眼光，大概是因為我們扛了一堆東西的緣故。

  「很丟臉耶，一直被人家這樣看。」

  阿宏小聲地抱怨，放慢了腳步落在我和小民身邊。

  「再一會兒就到了，等一下我們就分配好工作，有人負責搭帳篷，有人
  去準備午餐。」

  走過廟前的廣場和攤販，低著頭躲開廟埕上人群的視線，我們直接進到
  學校後頭的空地，那兒有一小方沙石地，再往前就是佈滿雲霧的深谷和
  在霧間直指天際的針葉林。

  「呼，終於到了，我快累死了。」

  「這個地方很不錯耶！好漂亮。」

  小民讚嘆著，張開手擁抱著眼前的景色，感覺整個人像被包容在山林裡
  一般讓人望著便出了神。

  「你學過怎麼搭帳篷吧？」

  「嗯，國中的時候要出去比賽，所以老師有特別教過。」

  「那你和小民一塊兒搭，我來露一手讓你們嚐嚐我的廚藝吧！」

  「哈，不就是泡麵和烤肉嗎，根本不需要什麼廚藝好不好。」

  小民晃了過來，笑著白了阿宏一句。

  「那也是要技術的啊？你們快點搭帳篷啦，不然包包放在外面等一下就
  溼掉了。」

  阿宏開了冰桶，拿了東西到學校的洗手檯去切洗。我和小民把地上的石
  頭大致撿了一下，鋪上內帳，拉繩子、打營釘，把外帳搭上去時，阿宏
  也把火升好，一邊開了瓦斯罐正在煮麵。

  我們把背包和睡袋搬到帳篷裡，小民躺到睡袋上，像是享受著露營的感
  覺，臉上漾著滿足的笑容。

  「這是我第一次露營喔，感覺很特別。」

  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帳篷裡看不清楚，有好一會兒我竟無法移開視線，像
  讓他的模樣在眼裡聚焦清楚。帳篷裡有著山上溼涼的空氣，也混著他身
  上淡淡的汗臭味；我感覺有些激動，呼吸也跟著亂了。

  小民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楚，狹小的空間裡他的聲音在四週盪著無法落
  到耳中；身體有些煩燥，和這兒的空氣似乎並不協調。

  「你們兩個不要搭完帳篷就給我睡著了，我要人幫忙啦，不然你們待會
  兒就要吃爛掉的泡麵和烤焦的香腸了。」

  一時之間，我沒有意識到阿宏的聲音，倒是小民先坐起身，掠過我身旁
  鑽出帳篷。

  「你不是說你要露一手的，我以為全部交給你就搞定了。」

  「你不知道大廚都只動嘴的嗎？我是打算只動動嘴，讓你們兩個來動手
  啊！」

  回過頭，小民的身影自帳篷的入口消失，但總覺得身旁還留有他的味道
  ，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

  烤香腸的味道飄了過來，我整頓了心情，跟著鑽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