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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來的時候,我感覺好像有一種談判的氣氛。阿卡的表情有些異樣,曦文
  倒是一臉的神色自若。


  「原來你們認識啊,我剛才才跟他提起阿卡。」


  老闆也看出一點不對勁,寒暄幾句就轉身去泡咖啡。見到他們兩個人一起出
  現,我有些吃驚,還有一點尷尬,因為我才跟阿卡通過電話,也提到了曦文
  ,這樣等於當面被拆穿了我那時的刻意隱瞞。


  三個人似乎都各懷心事,沒人曉得該怎麼開口。

  「好吧,好像得把所有的事都坦白才行,不是嗎?」


  曦文用力吐了一口氣,把頭轉向我。


  「我和阿卡,以前交往過,不過現在沒有。」


  他拍拍阿卡的肩膀,阿卡才像是突然驚醒似的,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


  「好啦,我也沒有說過我們現在在交往啊,對吧,阿漢大哥,我應該沒這麼
  說過吧?」


  我回想和他講電話的情形,對於他講過什麼其實我沒多少印象了,也許是因
  為那個記憶太具衝擊性,許多細節我都忽略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卻找不
  到合適的回答。


  「更何況,你沒跟阿漢大哥告白,你們也不是在交往,你只是暗戀他而已,
  那我為什麼不可以喜歡你?」


  說完,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而且,他喜歡的是大威嘛,又不是你。」


  阿卡把話說得很白,那逼得我不得不接受那話中的涵意。


  「所以你說認識阿卡,指的就是你們開始交往的時候?」


  曦文點點頭。


  「我和他也是網路上認識的,就像你一樣。那時候交往了快一年吧,但發現
  彼此真的不太適合,所以就……」


  「明明就是你忘不了你的暗戀對象,我們才分手的,還不敢說。」


  他們眼光同時瞟向我,被那麼注視著,我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


  「對啊,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個Han 就是你,阿漢大哥。」


  曦文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像是在重覆著他之前說過的話,他喜歡的是我。


  「那大威呢?你喜歡的不是他嗎?」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的是大威,只不過……」
 
  他停頓了一會兒,似乎難以啟齒。


  「只不過,因為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你喜歡大威,而你以為我喜歡的也是他
  ,所以我只好順著你的想法,我怕你覺得為難。」


  聽他說完這些話,我激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他馬上又接了下去:


  「不過我以前也很喜歡大威啦,高中時代,所以也不能說你完全會錯意,哈
  哈哈…」


  他淺笑幾聲,但那音調卻像是在掩飾什麼似的很不自然,我突然明白了他的
  用意,而被那份體貼所感動。阿卡卻有些受不了,不安份地坐在一旁,從他
  望向我的眼神中,我看見一抹狡獪的光,好像他曉得我在顧慮什麼;我們發
  生關係的那一次經驗,成了這時候我無法說出口,也不敢正視他們兩個人的
  理由。


  「別這樣看我啊,好像我是壞人似的,我覺得我沒做錯什麼事啊!倒是你,
  阿漢大哥,晚上我打給你,你也沒跟我說你見過曦文了,比較起來我才像個
  白痴,被你們兩個矇在鼓裡。」


  「誰說你是白痴啦?」


  發出聲音的是咖啡廳的老闆,他送來兩杯咖啡給曦文和阿卡,同時坐到他原
  來的位子。他看看我們三個,臉上沒有露出什麼可稱為表情一樣的東西,只
  是就著杯緣喝了一口咖啡;我們也才想起什麼似的,不約而同地捧起杯子,
  用那樣的動作填滿此時的沈默。


  「不介意我旁聽吧,我只聽就好,除非…你們想聽我的意見。」


  他好整以暇地望著我們,臉上一派輕鬆。


  「不過,我可以先問一下,大威是誰嗎?」


  突然被他這麼一問,我們都忍不住笑了,我突然想起來,答應大威要打電話
  過去,但這種時候顯然並不合適。


  「既然你們都不講話,那換我來發言。阿卡,你年紀最小,我先問你好了,
  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啊,我只是,只是…讓他以為我和曦文在交往。」


  阿卡的眼裡仍藏著一絲遲疑,未說出口的事讓我們兩個都有些尷尬。


  「沒別的了?」


  他倔強地搖搖頭,但表情沒有之前那麼肯定了。咖啡廳的老闆大概讀出了什
  麼,卻沒有直接說破,只是把頭轉向曦文。


  「曦文,我記得你和阿卡決定要交往和協議分手的時候,都是到我店裡來,
  你今天也是打算做同樣的事嗎?」


  「我已經跟他告白了,但我不期待有什麼回應。」


  「你少來了,那有人家真的表白了還不求回應的,我不認識那種聖人,會想
  說出口,一定會期待對方說些什麼吧!」


  曦文的臉頰發紅,好像不曾見過他那麼困窘的表情。他像是一時之間找不到
  什麼話來反駁,又像是被說中了他的心事一樣,訕訕地喝了一口咖啡,那動
  作像是放慢了速度播映的影片。


  「大哥,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啊。」


  他沒理會曦文的抗議。


  「你叫阿漢嗎?很高興認識你,他們都叫我大哥,你也可以這麼叫我。你也
  是圈內人吧,所以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對曦文是什麼想法?」


  突然被這麼一問,我也沒做好準備,我望著他們,不經意地看見阿卡的眼神
  ,像在提醒我某件事。


  「我們…是朋友。」


  「我知道你們是朋友,我想問的是,曦文說喜歡你,那你呢?」


  「大哥,沒必要這樣吧,我和他……」


  「喜歡不喜歡,大家說清楚不是很好嗎,幹嘛在這邊你猜我猜的?你們沒有
  人肯正面回答,衝著你們叫我大哥,那我來當中間人有什麼不好。阿漢,你
  曉得我問你的是什麼意思。」


  我的個性從來不是一個直來直往的人,工作上如此,對感情我尤其謹慎。大
  哥的問題直接探入我還無法抉擇的感情掙扎,對於曦文,雖然我懷有一點愛
  情的溫度,也確實地感受到他在我身上產生的影響,但阿卡……


  對那一夜,我無法釋懷。


  「你說不出口,是因為阿卡的關係嗎?」


  我嚇了一跳,連在座的阿卡都有些吃驚。


  「我…我承認對曦文,我有一些超越了友情的依賴,而他說喜歡我的時候,
  我也有些感動,只是……」


  我小心地選擇用詞,同時刻意避開阿卡的視線,然而心裡頭有個聲音在告訴
  自己,我想說的不該是這些。一起走進宴會廳,他挽著我的手時認真自在的
  表情,還有晚上和他分手的時候,望著他愈來愈遠的身影,我心裡頭強烈地
  感受到他的存在所壓在我心頭的重量,也更憶起過去和他相處的種種,他的
  關心、他的體貼,他讓人安心自在的微笑和語氣。
 
  「你和阿卡,該不會做了?」


  他的話一出口,我們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大家都成年人了。阿漢,你和阿卡上床了?」


  他的語氣,就像在聊著天氣或運動一般,卻帶著一種不容逃避的嚴肅。


  我看了阿卡和曦文一眼,點了點頭。那一刻,我一直避免去看曦文的表情,
  好像某種罪惡感沿著背脊爬上來,那帶著一股涼意讓人有些發顫。阿卡沮喪
  地靠到椅背上,像所有力氣都抽身而去,眼神也失去了剛才的光采。


  曦文發出一連串夢囈般的喃喃自語,我發現他的內在並不如他一慣表現出來
  的那麼雲淡風清,對於某些事他會非常在意,尤其是我和阿卡同時瞞著他這
  件事,那是不是類似某種背叛的感覺呢?


  「這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一次性關係,你自己還不是會找人打砲?」


  大哥用力拍了拍曦文的肩膀,渾不在乎的語氣企圖瓦解他陷入低潮的反應。
  我也想對曦文說些話,可是想法一到嘴邊,卻像是失去了相對應的語言文字
  ,找不到出口。阿卡也是,他看看我,又側過頭看了看曦文,揚起了手想去
  握曦文的手,卻在幾公分以外的地方停住,無法向前。


  「阿漢,把你和阿卡這件事略過不談,你喜歡曦文嗎?」


  「大哥,你別逼他了,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吧!」


  曦文終於抬起頭,但他的聲音顯然沒什麼力氣,那個打擊對他而言並不輕,
  一時之間他像是陷入了自己框架的迷宮裡,走不出來。我不懂那個困住他的
  主要原因是什麼,也不知道我和阿卡發生關係,對他而言究竟具有什麼意義
  。但有個感覺是,眼前不再是我所認識的曦文,儘管他有一樣的笑容或神情
  ,說話的語氣可能也沒多大改變,但他的確變得陌生了。


  那,是我該對陌生人說再見的時候了嗎?


  我沒有答案,在場的四個人也都沒有。


  ※  ※  ※  ※  ※  ※


  台北的生活一如往常,工作、開會和永遠愁眉不展的天氣,我想,也許那會
  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在我身邊仍維持著原貌的吧!


  嘉義的案子進入結案的後期,我們南下的機會也少了點,多半是在測試時出
  現什麼重大的問題才需要下去解決,例行性的會議已經結束,我和大威趕著
  結案的報告和手冊,那樣的忙碌讓我暫時忘記了其他瑣事。


  大威交了女朋友,那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改變。


  「還不是很穩定啦,只能說我們每個星期會固定約出來見面,吃個飯,或者
  看場電影而已。」


  「她喜歡搖滾樂嗎?」


  「唔,這點我還在努力讓她喜歡,她說對很吵的東西不太能接受,不過如果
  是什麼吉他演奏或演唱會的,她就沒問題。」


  他的臉上有種初嘗戀愛滋味的靦腆,我喜歡他那樣的神情,即使那樣的表情
  不是因為我。


  「那你的吉他進度怎麼樣?」


  「我有照學長教的,現在練到第五頁了,不過我住的那邊真的不適合彈吉他
  ,很容易吵到同一樓的人,所以我在找新的住處了。」


  我想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搬來和我住,但馬上又想到,他交了女朋
  友了,也許他會比較想要一個自己的住處,至少是沒有別的男人在旁邊打擾
  的地方。我想起他曾經睡在我的床上,想起他枕著我的手睡著的那一次,也
  想起我們共有的那些親密的時光;雖然才一、兩個月前的事,感覺上卻好像
  已經過了很久,然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好像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改變吧!


  而和曦文之間,同樣也有了改變。


  我還是一樣會連上網,和那個名為Will的代號聊天,我們也還是一樣會聊生
  活的瑣事,談那個男人長得不錯,談大威和女朋友的發展,談ZET 的又作了
  那些新歌,和他們即將成行的台北演唱。


  但,我們都避免提到某些事,偶爾觸及總惹來一陣沈默。


  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其實也不錯,至少我們還可以當朋友,還
  可以像這樣聊聊天,偶爾有些限制級的話題也都可以侃侃而談,就像我們還
  只是Han 和Will的時候。


  〔你這星期會下嘉義嗎?〕


  〔會,下個禮拜期末簡報,所以這星期要去討論一下簡報流程。〕


  〔正好ZET 也有表演,那到時候我再開車去接你們。〕


  〔不過大威這星期請假,他說家裡有事。但他偷偷告訴我,是要陪女朋友回
  家一趟,應該是要拜見岳父岳母吧!〕


  〔這小子,有異性就忘了工作了。〕


  〔我也這麼唸過他了,但他難得交女朋友,放過他一次好了。〕


  〔你是好人,但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他,下回見到一定要好好虧他。〕


  然後我們陷入短暫的安靜,讓人以為是不是網路斷線或訊息塞車。


  〔那,到時候見。〕


  〔好,到時候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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