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大威說他只是想知道我在做什麼,婚禮好不好玩。


  「新郎唱了『愛,很簡單』給新娘聽,我還上去幫他彈吉他。」


  「真的嗎!學長你紅了啦,現場的單身女孩一定會被你吸引的。那有沒有人
  私底下向你表達愛意啊!」


  他這麼一問,我剛想回答「沒有」,卻想起曦文在那之前對我說的話。

  沒有女孩,但卻有個男人向我表達愛意。腦子裡這麼想,我苦笑著盤算該說
  什麼,倒是大威自己接了下去。


  「我知道學長你一定不好意思講啦!對了,你下嘉義有沒有順便去找小文啊
  ,早上他打了幾通電話給我,他說他打了好幾次電話想找你,可是你沒有接
  電話。」


  他突然提起曦文,我感到一陣尷尬,幸好只是電話,不至於讓他察覺我的神
  色有異。早上開車的時候,曦文的確打過電話,但也許是我自己仍對昨晚阿
  卡說的話有些顧忌,我沒辦法自在地和他對話,於是選擇忽略。昨晚我曾經
  很希望他可以打電話給我,那怕只是打來問我有什麼事─即使不去解釋阿卡
  為什麼在他身邊。


  儘管我其實是在意的。


  但那就像是某個分界點,過了昨晚,我的想法有了改變。與曦文之間,我覺
  得該劃清界線,至少在現實生活裡,我應該和他保持距離。昨天晚上到我房
  間來的小風,或曾經與我發生關係的阿卡,在他們面前我所該扮演的就是一
  個朋友,一個普通朋友,而面對曦文,我更應該如此。


  只是他今天對我說的話,打亂了我原本的想法。


  「是嗎?我大概沒注意手機來電。」


  「那你記得打給他,反正你人就在嘉義,直接找他也很方便。」


  「嗯。」


  大威不知道我心裡的猶豫,我也害怕他會聽出來,雖然我希望這時候能有個
  人可以說說話,至少讓我把這些心情作一次宣洩,但對象不該是大威。


  我聽到他那邊的背景聲音有些嘈雜,順口問了一句。


  「是我大學同學啦,他們公司和人家聯誼,結果少了一個男的,臨時拉我來
  湊數的。很怪耶,我全都不認識,還要在這裡陪笑臉。」


  他好像刻意把音量加大,向他同學表達他的抗議。


  「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也許可以認識不錯的對象啊!」


  「學長你扯那兒去了,我只想快點閃人,可是又不好意思太早離開。對了,
  不然你晚一點再打一通電話給我好不好,我就可以假裝有事要先走了。」


  「拿我當擋箭牌啊!」


  「別這麼說嘛,而且是你跑到嘉義去,我才只好答應他們來參加的。」


  大威略顯怨懟的語氣裡似乎帶有一點酒意,我嗅出其中有一點混沌不清的曖
  昧,但應該只是我自己的想像吧!


  「好吧,晚一點我再打給你,但說不定到時候你反而不想走了喔!」


  「才不會發生那種事。那就拜託你啦!」


  掛上電話,我深吸一口氣,把記錄移到阿卡那通未接來電,手指卻在按鍵上
  顫抖著;阿卡找我有什麼事,我打過去又該怎麼開口,尤其在曦文說了那些
  話後,面對阿卡我究竟該站在什麼立場,一個普通朋友,或者,三角關係的
  一方?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嚇了一跳。


  是阿卡!


  我嚇了一跳,把手機移近耳邊時,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阿漢大哥,我是阿卡。」


  「我知道。」


  他的聲音有些遲疑,像在考慮著該怎麼開口,又好像在等我先說話。我把車
  子裡的音樂聲關小,想讓彼此的沈默被重新意識到。


  「你知道…嗯,你知道曦文到那去了嗎?」


  「曦文?」


  「他,我,我是說,他今天沒有打電話給我,我也一直找不到他。他只告訴
  我今天要去參加一場婚禮,現在也應該結束了,可是打電話給他也沒有回,
  我有點擔心,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越過沈默的那個臨界點,他的語氣變得倉惶急切,一股惱兒地把他所想的全
  說了出來。我小心翼翼地不觸碰中的徵結點,只是迴避著說:


  「會不會是在開車不方便打電話,或者有什麼事耽擱了?」


  「他有沒有打電話給你?我是說,今天早上,或者是……」


  「大威說曦文有打給他,但我今天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有些心虛,雖然我的確沒有接曦文的電話,但事實上我卻
  見過曦文了。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逃避他的問題,好像覺得,在和曦文談
  過之前,我不想對阿卡透露太多,而且連曦文自己都躲著阿卡的電話,我似
  乎沒有資格介入。


  「如果他有打給你,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我在找他,嗯。」


  他欲言又止的語氣讓人覺得心疼,而我現在能做的卻只是沈默。總覺得圍繞
  著自己的所有人或事都開始產生改變,關於彼此的友情或愛情,那些曾經的
  隱晦難言與迂迴閃躲,突然爭先恐後地冒出來,那是任憑如何壓抑都難以阻
  擋的。


  阿卡沈默著,我覺得他還有些話想說,但他卻只講了一句「謝謝」就掛了電
  話。


  原本我和曦文的問題在於大威,但好像從那句告白之後,曦文把問題丟到我
  身上,換成我必須來面對這些愛情中的難解。
 
  ※  ※  ※  ※  ※  ※


  坐在略顯空曠的咖啡廳裡,微涼的秋夜空氣像是一下被阻擋在外頭;咖啡香
  氣在音樂聲中微微浮動著,彷彿和著歌曲跳動著。歌聲中給人一股淡淡的倉
  桑感,主唱的聲音混著吉他伴奏,更為曲子添加了點溫柔訴說的味道;而特
  別吸引我的是間奏所用的人聲,A Cappella的音色讓昂揚的樂聲中多了點樸
  拙的氣質。


  我在店裡頭四處張望,微黃的牆上貼了不少電影海報,而吧台後方除了杯櫃
  之外,一旁還設置了一大面的CD牆,讓客人可以在那兒逗留挑選,直接放到
  音響播放。


  我想再完整地聽一次那首歌,於是走過去和吧台的老闆攀談。他是個年紀約
  四十歲的男人,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是笑著或有其他情緒,但又不至於面無表
  情,只是面對眼前一切似乎都漠不關心。見我走過去,他也沒主動打招呼,
  只是抬眼望著我,等我開口。


  「可以再放一次剛才那首歌嗎?或告訴我是那張專輯。」


  「剛才的?」


  他擦擦手,臉上滿是疑惑。


  我猜他沒有注意剛才播了什麼,於是哼了一小段間奏的和聲。


  「喔,Kiss From a Rose,Seal的,S,E,A,L,你可以自己去找看看,我
  牆上有兩張CD有這首歌,一張是他的專輯,一張是Batman的原聲帶。」


  說完之後,我看見他臉上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但因為不甚明顯也許只是我
  自己的錯覺。我在架子上找了一遍,在B 字部很容易就找到他說的BATMAN第
  三集的電影原聲帶,Kiss From a Rose是第四首歌。我讓音響重新播了這首
  歌,人聲的吟唱很快地從喇叭流洩而出,只有簡單的簧管一類的樂器伴奏。
  翻開歌詞,我搭著音樂一句一句地低聲跟著唱。


  「Baby, I compare you to a kiss from a rose on the gray
  (寶貝,我將你喻為幽黯中的玫瑰之吻)
  Ooh, the more I get of you, the stranger it feels yeah
  (噢,愈了解你卻愈感到陌生)
  Now that your rose is in bloom
  (如今你的玫瑰正盛開)
  A light hits the gloom on the gray
  (如同一道閃光打破了晦暗中的朦朧)」


  我被詞意中那種意象而吸引著,關於玫瑰的隱喻和愛情的綻放;我想起「玫
  瑰的名字」裡對於語言符號和真相事實之間的辨證,想起「小王子」中那朵
  高傲的玫瑰;我記得大學時外語課,讀到的「A Rose for Emily」中所提到
  了玫瑰的隱喻,也憶起「紅玫瑰與白玫瑰」一文中,佟振保對於兩個女性角
  色的描寫;還有在婚禮上,新娘捧在手中的那束玫瑰。在彈完吉他之後,她
  抽出其中一朵粉紅色的玫瑰遞到我手上。


  「你不像熱情的紅色,也不是孤傲的白色,所以送給你粉紅色的玫瑰。」


  我不知道小風的哥哥有沒有對她說過什麼,但我笑著收下那朵玫瑰;粉紅色
  的花瓣還沒有完全綻放,像小心保護著什麼似的包裹著花蕊。


  對我而言,曦文就像歌詞裡那朵怒放的玫瑰,在愛情的幽暗中迸射出刺目的
  光芒,那曾經隱藏在我對大威的執著和對阿卡的迷戀之中,如同被大雪的反
  光給吞噬而無法清楚辨別─直到他說出口。


  我喜歡的是你。


  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和他當時的神情,激動之情在胸臆間迅速擴散膨脹,惹
  得鼻頭有些發酸。


  門口發出一點輕響,我吸了吸鼻子,側過頭往那兒望過去。那兒透出一點光
  ,車燈映著的那個身影看來有些黯淡,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我知道那兒
  站的不是他,不是歌中那朵盛開在幽暗中的玫瑰。


  我微微有些失望,坐回原來的位子上。


  時針越過十一點的刻度時,我開始擔心起來。雖然我和曦文沒有約定確切的
  時間,但應該不至於這麼晚。店裡的客人只剩下寥寥可數的三桌,連老闆在
  內才六個人。他過來問我要不要續杯咖啡時,順口問了一句。


  「你在等人?」


  「嗯。」


  「那不打擾你了,有什麼需要再叫我。」


  我點點頭,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發呆。


  窗邊那桌情侶離開之後,整個咖啡廳裡只剩下老闆和我兩個人。我覺得有些
  尷尬,不曉得這種場合下該如何自處。老闆好像看出我的不自在,他朝我笑
  了笑,要我不必介意。


  「我開到半夜兩點,你儘管坐。」


  他走到音響旁邊,把那張電影原聲帶又放進去,耳邊又響起那首歌的前奏。


  「這首歌前面用的是A Cappella和雙簧管,後面才加入吉他、貝斯和鼓等其
  他樂器,在流行音樂裡面算是很特別的,而且這首歌也是主唱Seal因此大紅
  大紫的作品。」


  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他隨口介紹了這首歌,還跟著哼了一小段。大概是想填
  滿這個空間裡的寂寥吧,於是我也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音樂和吉他;最
  後他索幸端了杯咖啡坐到我旁邊,我才發現原來在老闆木然的表情下,骨子
  裡是個熱情健談的人。


  「你彈吉他啊!」


  「嗯,學生時代玩過一陣子,最近只是偶爾拿出來打發時間。」


  「我也認識一個玩貝斯的小朋友,改天你們可以一起玩玩。喔,說曹操曹操
  就到,嘿,你們兩個怎麼會一起過來?」


  順著老闆的招呼聲,我望向門口;木門敞開著,曦文和阿卡一起走了進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