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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終於說出口了，要講出來可比那兩個題目難多了。」

  他吐了長長的一口氣，眼睛仍沒移開。我默不作聲地望著他，腦子裡一片空
  白。

  「我，我也喜歡你啊，曦文，你知道，就像……」

  「嘿，我不跟你玩文字遊戲，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害怕他這樣認真的神情，但目光卻像被他定住了似的無法迴避。門外下著
  雨，門裡頭正開始著一場婚禮，而我們正站這中間；他在對我告白，我知道
  他是認真的─無論如何我就是知道。

  那大威呢？

  我想這麼問他，但他卻打斷了我。

  「裡頭好像要開始新人進場了，我們該進去了。」

  他眨了眨眼，那語氣竟像是玩笑一樣顯得很不真實。我豎起身朵，宴會廳裡
  正傳來卡農的曲子，應該是新人進場的時候了。他拉起我的手，往宴會廳走
  去，掌心傳來他手上的溫度和力量，給人一種肯定的感覺，讓我不自覺地移
  動腳步；即使腦子裡還有很多問題，但相較之下卻又顯得微不足道。

  「我不是要你回答我什麼，我只是想把我想說的說出來。」

  他丟下這一句，沒等我回答就推開門。裡面所有人都站著鼓掌歡呼，小風的
  哥哥就在我們前面不遠處，牽著新娘的手走在紅地毯上。他們一步一步地踏
  得極緩慢，像是鄭重著自己的腳步，因為對他們來說，未來的生活就從這一
  刻開始。

  我猶豫著該不該跟上去，還是先等在原地讓所有人的歡呼聲停歇；但曦文就
  那麼執起我的手，拉著我跟到進場隊伍的後頭。兩旁的人忘情地灑著紙花，
  錯落的禮砲聲不時綻開來，彩帶、花瓣落了我們兩個一身。

  「嘿，好像結婚的是我們。」

  他笑得很開心，完全無視週遭人的目光。有些人好奇地看著我們兩個牽著手
  的男人，但有些人大概以為我們是在搞笑，倒也很熱情地對著我們說恭喜。
  曦文大方地接受這一切，牽著我的手始終沒放開；我被他那樣的神情給懾服
  ，於是坦然地挺起胸膛，接受這場婚禮的祝福。

  我坐到小風那一桌時，他好奇地看著我。因為同桌還有其他人在，他沒有開
  口問我什麼，只是透過眼神，我知道他想的和我猜的是同一件事。周圍突然
  燈光一暗，前面的大螢幕開始播著小風他哥準備的短片。就著影片的些許亮
  光，我轉頭往曦文坐的那桌看過去，發現他也正在看我這邊，只是五官落在
  陰影之中無法分辨清楚。四周的人靜靜地看著影片，感覺好像在偌大的場地
  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以眼神無語地交流著。

  小風的哥哥開始說了一些話，講他和新娘子認識的經過，主要就是他們學生
  時代一起參加的活動和約會的種種；關於他們參加的社團，他們聯誼的經驗
  ，那些混雜在友情與愛情之間的曖昧與暗示，那讓我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
  與我交往過的每一個男孩子─吉他社的社長，研究所的同班同學，以及後來
  開始工作之後認識的小風，他們在我的過去裡都佔有一個位置，不會忘記也
  無法被替代。儘管結局總以分手告終，但當我現在回憶起那些過去，無論痛
  苦的或快樂的，仍讓我打從心裡覺得開心，開心能與他們有過那麼一段。

  發覺自己笑著的時候，我突然有點能體會，「陌生人」裡想表達的情緒了。
 
  「現在照片上這位是教我寫情書的軍師，沒有他，我大概也追不到現在的老
  婆。他今天也在場喔！」

  順著他的手指，聚光燈突然投射到我身上來。

  「咦？」

  隨著眾人的掌聲，我被拉著站了起來。燈光有些刺眼，亮得看不清楚眼前的
  人，有人將麥克風遞過來，我糊里糊塗地就接了，卻愣在原地。

  「看來我的軍師用寫的很行，說話就差了一大截了。」

  他看我沒說話，急著幫我緩和氣氛，我趕緊接了幾句玩笑話。

  「剛才我只是在想，我教你寫信的時候，對象好像不是現在的新娘子啊，還
  是我搞錯了？」
 
  「阿漢，趕快說你是開玩笑的，不然今天晚上我就慘了。」

  大夥兒聽完我們的對話全都笑了，我鬆了一口氣，趕緊交還了麥克風；不經
  意地回過頭，看見曦文正望著我笑，對我豎起大姆指。

  我看見螢幕上有我和小風全家人的合照，想起那時候到他家裡作客的時候。
  小風的哥哥知道我們是一對，但他表面上還是裝作沒事的樣子，待我倒真的
  像是兄弟一般。我私下問過他的看法，但他只是揚了揚眉，毫不在乎地說：

  「你們自己喜歡就好啦，又不關我的事。」

  他那樣的態度反而讓我很放鬆，那比起說什麼要支持我們或刻意付出關心，
  更讓人覺得自在。因為學吉他練了很多中文和西洋的歌曲，他常要我把那些
  歌詞套用在情書上，讓他可以拿去追女朋友。有沒有用我不曉得，事實上我
  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看起來似乎真的讓他娶回一個老婆了。

  他要小風上去幫他伴奏，他想獻唱一首歌給新娘子，看起來是在節目單之外
  的橋段，小風明顯沒有準備，愣在原地張大了嘴。他把目光投向我這兒發出
  求救訊號，我也只能兩手一攤。

  「阿漢，不然你來好了，我這個弟弟真不可靠。」

  「又是我？剛剛才說我只有寫的很行而已啊！」

  他下台把我拉了上去，要餐廳把木吉他拿過來。我拿在手上試了試音，有些
  弦太鬆了，音準也有些跑掉，是把狀況蠻糟的吉他。
 
  「別選太難的，這把吉他蠻爛的。」

  我小聲地提醒他，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把一張吉他譜拿給我，是他在網路上印下來的，陶喆的「愛，很簡單」。

  「你隨便彈就好，反正我的歌聲才是重點嘛！」

  我笑了，但我也真的只能隨便彈，一來這首歌我不熟，而吉他的狀況也不允
  許有什麼完整的演奏。我用幾個單音開頭，由他直接帶歌詞進來，我再伴奏
  下去。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有一種感覺……」

  他唱歌的時候一直面向新娘，我看不見他的嘴型，只好努力跟上他的節奏和
  速度。我以前和他還有小風一起去唱過歌，他的歌聲只能用樸素來形容，沒
  有華麗的音色，音域也不夠寬，唱這樣的歌在高音的地方其實很吃力。但不
  知道是情境或者是這種氣氛的影響，這時候聽他唱歌，裡頭滿滿的溫柔情愫
  竟彌補了那些缺點，反而讓人落入一種真誠的情感氛圍中。

  那一刻，我真的很羨慕他們，明明經歷的是同樣深刻的感情，但站在前面歌
  頌愛情的他們，是在陽光下的，而我和我愛的人只能在陰暗的一隅，唱著兩
  個人才懂的歌。

  「I love you，永遠都不放棄，這愛你的權利。」

  他用了幾近破音的假音把最後幾句唱完，台下沒有人笑場，所有人激動地一
  直鼓掌，新娘子在一旁頻頻拭淚，對我點點頭意示感謝。

  我覺得自己有點激動，像是被那種情境搞得自己也有些情緒失控，又或者是
  被歌詞裡簡單而直接的呼喊給打動了；I love you，愛上一個人很簡單，但
  不放棄的那種決心卻更教人動容。曦文說過，把「喜歡」說出口是件很困難
  的事，而做了這麼困難的事之後，他並不要求我回應他什麼，只是想告訴我
  ，如此而已，但面對他的愛，我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起伏無法平靜。

  愛，很簡單，卻又一點都不簡單。

  ※  ※  ※  ※  ※  ※

  散場的時候，小風問我要不要到他家住一晚。

  「我哥他們晚上應該就會上台北，要搭明天一早的飛機去度蜜月，所以他房
  間是空的。」

  他刻意的說明讓我有些介意。

  「不用了，我跟你爸媽打聲招呼就走，也許等一下我就上台北了。」

  他看著我，似乎想開口問什麼，卻又突然停了口。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我
  看見曦文站在大廳的門口，看著我們兩個。

  「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搖搖頭。

  「其實，你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我覺得畫面很棒啊，嗯…而且，而且，他
  還…還牽著，牽著你的手。」

  「你很在意嗎？」

  他沒有作聲，臉上表情有太多我無法揣測的細節。

  「你的男朋友在等你，快過去吧！」

  他回頭看了一眼，對那頭比手劃腳了一番，又轉過頭來望著我。

  「說真的，我是有點在意。」

  然後他就那麼跑開了。

  人潮慢慢地散去，我和張爸張媽聊了一會兒，他們雖然一直留我，說至少要
  一起吃一頓家常菜才行。

  「我有朋友在等我，我和他有些事情要談。下次，下次我一定去吃張媽作的
  麻油雞，這次真的是有事。更何況還有小風和他的朋友陪你們啊，你們應該
  也很久沒有聊聊了吧！」

  「他們兩個光會講些ABC 狗咬豬，嘰哩咕嚕的我們也聽不懂啊！」

  「張爸，你可以趁機會教他講我們這些嘰哩咕嚕的台灣話啊！還有張媽，讓
  他嚐嚐你拿手的麻油雞，他肯定沒吃過這種好菜，說不定連舌頭都會吞下去
  了。」

  他們都笑了，看我的確沒有意思留下，也沒再堅持。

  曦文仍等在門口，我走向他，腦子裡許多問題一直打轉，那時在整場喜宴裡
  一直盤桓在我腦中的。

  「我等一下要先送老師回去，我們約個地方說說話，好不好？」

  「嗯。」

  後視鏡裡曦文的身影慢慢隱沒在黑暗之中，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倏地襲來，
  完全沒有任何預兆，也不知道從何而來。我有種直覺，好像這次錯身而過，
  他就會這樣消失在視線裡，而那種失落感竟巨大又真實地讓人手心冒汗。
  我停下車，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地喘著氣。

  前一刻我們還面對面交談著，我對那樣的告白還處在一種驚訝而徬惶的狀態
  中，不知如何自處。而現在，我卻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恐懼！

  那時我才發現，曦文早就已經一點一點地佔據了我心裡的某個角落，從他還
  是個網路代號的時候開始。

  我為什麼現在才發現這一點。

  翻出電話，我有股衝動想打給他，想聽聽他的聲音。上頭有三通未接來電，
  兩通來自大威，一通是，阿卡打的。

  剛才的恐懼感瞬間像有了實體和重量一般，真實地壓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