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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車載他們回嘉義的路上，小風坐到我旁邊的位子上。他的男朋友因為時差
  的關係，在後座倒頭就睡。

  「他昨晚沒睡好…不是因為那個啦，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什麼也沒說啊！」

  昨晚，我們在那個吻之後互道晚安，一個吻足以代表許多想說而未說，甚至
  來不及說出口的。他那時的表情有點茫然，歌聲懸浮在半空中嘎然而止，情
  緒也是，像是被提到了高處又突然失去落腳處一般。分手的時候，我只是靜
  靜望著他出境，沈默以對。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些什麼，當作告別也好，對他
  ，對過去。

  他不明白我的用意，但知道我的脾氣。站起身，他笑著走到房門，離開。
 
  星期六的早上車子不多，到嘉義的時候剛過中午。喜宴是晚上，但一整個下
  午仍有許多瑣事要讓他忙。

  「我什麼親戚都不認識，要我當招待太難了啦！」

  「你老哥結婚，叫你幫個忙還有意見啊！」

  下午是迎娶的時間，小風一開始得跟車到新娘家裡去，回來後得先接待一些
  親戚，晚上則要當喜宴的招待。我和他哥也熟，他原本想找我幫忙開一輛車
  ，但後來又說找到另一個司機了，要我待在家裡就好。

  「是我高中老師幫忙找的，所以阿漢，我爸媽就麻煩你先陪他們，不然全家
  人都出去迎娶了，他們兩個大概也挺無聊的。」

  他知道小風和我的事，對我們分手的經過也知道一些。對於這個弟弟的感情
  ，他抱著不瞭解也不想介入太多的心態，只是仍當我像兄弟一樣。我自己沒
  有任何兄弟姊妹，小風的家人就像我的家人，我真心地喜歡他的家庭。

  他們一行人出門之後，張爸張媽拉著我聊起小風在國外的事，他好像常常寫
  E-mail給他們，兩個老人家開始學著上網收信，偶爾也寫幾個字回信。他們
  也聊我的工作，還叨念著我沒有交往對象的事。

  「雖然你們年輕人老是說什麼自由戀愛，但相個親認識認識也沒什麼不好吧
  ！阿漢你家裡都不會念你嗎？」

  「他們很放任這件事。」

  我閃躲著小心地回答，不想觸及太多我家裡的事。

  「再怎麼放任也有個限度啊，阿漢你三十幾了？三十二，三十三？該打算了
  啦，你爸媽一定也很想抱孫子，我們兩個也很想抱抱你的小孩啊！」

  他們說得興起，又聊起小風他哥哥的老婆，也聊起小風帶回來的外國朋友，
  他們原本期待小風會帶個女孩子回家。我笑了，回問他們，如果帶回來的是
  個金髮碧眼的女孩子，也沒有關係嗎？

  「現在當爸媽的那還能要求這麼多，就算是個外國女孩也只好由他去了，小
  風那孩子那會聽我們的。」

  只要不是男的，一切都無所謂，就是這樣吧！

  新娘的家在台中，小風他們打電話回來，說是已經接到新娘了。

  「天啊，超煩的，結個婚有夠麻煩，我哥他還被伴娘考什麼英文歌曲，他這
  個音痴根本什麼都不會，還好我帶了個外國的幫手來。」

  「你交了個很有用的，男朋友。」

  我的語氣淡淡的，但其實心裡頭並不怎麼在意他說的話，只是一時間不知道
  該用什麼樣聲音表情回應他。

  「他們還考什麼中國詩詞，他答得出來才有鬼啦！不過我們這裡竟然也有國
  文老師耶，很巧吧！結果這次我哥找的伴郎沒一個有用，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幫他過關的。」

  國文老師？我想到了一個人，但又覺得不可能是他，他不認識小風，也不認
  識他哥，應該只是碰巧吧！

  「你哥的朋友？」

  「不是，好像是和他以前高中老師的小學弟，現在也當老師了，他只是被叫
  來幫忙開車，沒想到還發揮了這個用處咧！」
 
  「他叫……」

  「啊，我該走了，他們要走了，等一下離開我還要負責放鞭炮，我得趕快去
  準備，先這樣了。」

  我還想問下去，電話那頭的小風已經急急地掛了電話。
 
  我記得小風的哥哥也是嘉中的學生，他老師的學弟，也當了老師，會那麼巧
  嗎？

  ※  ※  ※  ※  ※  ※

  他們回嘉義的路上塞了一點車，小風的哥哥急得滿頭大汗，深怕耽誤了時辰
  。
 
  「阿漢，你先幫我去餐廳Check 我們訂的桌數和菜色好不好，我怕我們來不
  及先過去確認了。」

  我說沒問題，於是他把一些細節用電話交代了一遍，我再覆誦一次確認。向
  張爸張媽說了一聲後，我開車到餐廳去。外頭下著細細的雨，向晚的天色看
  來有些迷濛，有些路燈已經亮了，微黃的光映在路面的積水上，讓黃昏的顏
  色顯得更深了一些。一個人的時候，好想可以想到很多事情，不見得想得清
  楚，但那種情境下，好像完全不設防地，任由所有的心事闖進心中，在裡頭
  膨脹發酵。

  無疑地，大威在我心裡佔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只是曦文的形象一直在我心
  裡擺盪著，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定位。我無法認真地把他當成一個情敵去看待
  ，畢竟大威對我們而言，像個一直觸不到的存在，無法對他坦白，只能默默
  守在原處。

  然而，除了我們喜歡的人都是大威之外，曦文對我而言究竟是什麼？

  我想起和Will交談的那段日子，想起見面的那晚，想起他說過的一些話，模
  模糊糊地有個念頭在告訴自己，我對曦文也有那麼一點感覺，而他對我好像
  也是，但我們之間卻仍有一個大威，那是我們不敢坦誠彼此的理由嗎？

  在餐廳跟那兒的領班作了一次確認，我回了電話給小風他哥，順便問他們幾
  點會到，好安排出菜的時間。

  「我們可能再三十分鐘出發，因為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禮節要做，吃湯圓啦
  、拍照啦，反正我也搞不懂，阿漢，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他匆匆掛上電話，看起來結婚真的是件麻煩事，不但自己忙，還得累著身邊
  的人一起加入這團混戰。但怎麼說呢，總覺得一家人為了同一個目的在努力
  ，那種感覺很好，而我何其有幸也成為了參與其中的一份子。只是，我和小
  風終究只是普通朋友了。

  站在門口等他們時，雨又大了一些，我躲到有遮棚的地方，但雨水還是往我
  所站的地方一直擴散進來。車子到達的時候，我冒著雨過去指揮他們停車的
  位子，小風笑得很開心，他的男朋友好像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典禮，臉上也滿
  是新奇的興味。

  身上的西裝被雨水一點一點地滲進來，點點寒意透進身體裡，我小跑步地在
  陸陸續續走進餐廳的客人間穿梭，任由涼意在周身漫延。

  雨水滴落、車子呼嘯、腳步雜遝，許多聲音混入空氣中，在耳中交錯成某種
  特異的曲式。

  「你都淋溼了。」

  他的聲音插入這子段樂章，眼前跟著落下一方暗影，一把撐開的傘罩著頭頂
  擋去飛灑的雨水。我轉過頭，看見曦文。

  「你怎麼……」

  「先進去大廳吧，你身上都溼了。」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跟在他撐起的世界裡移動。他的臉像是綻開在這個夜晚
  中醒目的光亮，帶著和煦的暖意，也趨散了些許雨夜的微寒。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沒等他開口，一進到大廳我就丟了他一串問題。

  「你怎麼會來？你認識新郎還是新娘，你是他們的朋友嗎？啊，你就是他們
  說的那個國文老師？」

  「你看你全身都溼了，會感冒的。」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走過去向服務台要了一條毛巾，到我身後幫我擦頭髮。
  大廳裡的客人來來往往的，偶爾有些人好奇地投過來一些目光，但也只是望
  了幾眼，沒人覺得我們的舉止有什麼奇怪。

  曦文沒再說話，他的動作輕柔緩慢，像在呵護著小動物一樣。我無法轉過頭
  看他，又不曉得該開口說什麼，只好任由他這麼做。

  「外套脫下來，我們去廁所裡把你的衣服烘乾一些，否則你真的會感冒。」

  他的語氣好像有種不容反駁的力道，聲音溫柔卻又堅持。我點點頭，跟在他
  身後。在這個場合遇見他，其實我有點措手不及，好像被他窺見了我的另一
  面；但心裡又隱隱覺得高興，有他待在身邊，就像是個堅強的依靠，可以信
  賴，無需懷疑。我被這樣矛盾的情緒衝擊著。

  大廳裡的人慢慢少了，連櫃檯的人都不曉得到那兒摸魚去了；喜宴的時間快
  開始了，我們站在大門口，一起望著外頭的雨。小風打來找我，但我告訴他
  我一會兒就過去。

  「現在要上菜秀了，等一下新人就要進場囉，我哥說你不可以錯過他們的短
  片，裡面會有你出現喔！」

  「我！怎麼會有我？」

  「我也不曉得，所以才要你快點進來啊！」

  「嗯，裡面現在鬧哄哄的，我等會兒再進去，不會錯過的。」

  現在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和曦文在一起。我有些事想問他，但還沒準備
  好怎麼開口。

  看著我的時候，他的目光含著無限的溫柔，像要把人吞噬了似的；我覺得有
  些迷惑，以往看著曦文時，那眼裡是含著笑意，帶點輕鬆玩笑的心態的，面
  對他這樣的眼神我竟有些慌亂。

  空盪盪的大廳沒什麼聲響，遠處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空洞聲音，但也很快
  地被吸進不知名的角落去；透過木門傳來了一點上菜秀的音樂聲，和人潮的
  鼓掌歡呼聲。那讓人覺得像是來到一家music pub ，我們只是來聽一場表演
  似的。沈默的空氣讓人覺得手足無措，好像什麼都可能發生，但又像是期待
  總會落空似的，讓人無法平靜下來。

  「裡面播的是火焰之舞的配樂耶！」

  我試圖抓個話題想打破僵局。但曦文仍然沈默著。

  「聽說伴娘她們出了中國詩詞，是你解決的，她們出了什麼題目？」

  他把上衣口袋裡的紅色信封交給我，我打開一看，裡頭寫了兩首詩詞，都是
  和結婚求愛有關的隱晦的詞句。空白的格子填上了幾個絹秀的字，我猜那就
  是曦文寫的。

  「好難，我也不會。哈哈哈！」

  我笑了幾聲，發現自己聲音裡夾雜著不自然的氣息。宴會廳裡的音樂聲又改
  變了，是一首我沒什麼印象的曲子；樂聲錯落地傳進耳中，但思緒卻一直無
  法聚焦。
 
  「我喜歡你。」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著他。

  「我喜歡的是你，阿漢。」

  我盯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是他望著我的眼神卻予人一種無法懷
  疑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