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對著他唱這首歌，我想說些什麼呢？對那段過往的追悔，或者想讓他知道，
  我們之間有日常生活之中所累積而成的感情；一起彈唱的歌曲，一起在山路
  上的奔馳，和一起窩在床上的甜蜜─無需言語，只是認真地對待彼此，看待
  感情。

  他也跟著唱了幾句，卻慢慢沈默了下來。我好像被一股無法克制的情緒推湧
  著，只是唱著，彈著，吉他聲輕緩溫柔，流動在我們之間的氛圍也是。

  拍手的聲音傳來，我停下動作，看著從浴室走出來的男人。

  「你吉他彈得很棒，很棒，不要停下來。」

  他重覆著「很棒」兩個字，好像那是他唯一學會的中文讚美詞。我朝他點頭
  微笑，把整首歌接著彈了下去。

  他坐到小風身邊，低聲問了小風幾句。小風向他解釋，我以前學過吉他，也
  在pub 表演過。他略過了我們交往的那段日子，用音樂度過的那些時光；吉
  他的聲音飄盪在客廳中，以一種略微空洞的姿態漫過耳際。

  「你們把這兒當自己家，我有些東西要趕，先進去了。」

  看著他們兩個人並肩坐著的模樣，以英文對話有說有笑地交談，雖然並不是
  聽不懂，但坐在那兒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也許有一點嫉妒吧！感覺自己好像
  從音樂的世界退守下來，卻連存在的位置都顯得格格不入。關上房門，我鬆
  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胸口堆積了一股沈悶的氣息，混濁又頑強地盤踞著。

  望著自己空盪盪的房間，我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Will。

  我想念他給我的那個擁抱，一個真實又溫暖，確實把我包圍起來的擁抱；那
  像是阻隔了全世界，不用我去擔心或面對的一方天地。我記起他厚實的胸膛
  ，粗壯有力的手臂，和他呼吸時吹過耳畔的暖暖的風。

  那是他所給我的，言語之外的溫柔。

  More than words 。

  我連上網，搜尋著他的代號，但離線的符號像是在空洞的心裡頭填入更深的
  黑暗。我想起還有他的電話，也許我可以直接打給他。

  我該打給他嗎？

  頹然地坐到床上，我望著他的電話號碼發怔，上頭的數字像一個個糾結在心
  上的線頭，胡亂地交雜成一團。我又想起大威，但就算打給他，我能跟他說
  些什麼；他不知道我的事，但我想傾訴的是現在的心情，我不想迂迴閃躲，
  也不想隱藏保留。客廳那頭傳來他們低低的笑聲，夾雜著一連串英文單字，
  我像被孤立在房間裡頭，那裡也去不了。

  我終於還是撥了電話給曦文，總覺得，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能得到一些力
  量似的。

  「喂。」

  那頭不是曦文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望了手機上，的確是曦文的電話號碼。

  「喂，哈囉？」
 
  那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沈的聲音中帶點年輕人的音調，我很直覺地把事
  情往那方面想：曦文應該正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過夜。令我在意的是，電
  話裡的聲音聽來有些熟悉，我努力地搜索腦中記得的聲音，我知道我聽過。

  「我找張曦文，這是他的電話吧？」

  我的聲音聽來有些緊張，連自己都感覺得到那中間微顫的音調。

  「啊，你是阿漢大哥嗎？」

  是阿卡！

  「阿漢大哥，是你嗎？」

  「你是‥阿卡？」

  我吞了吞口水讓自己鎮定了一點，只是心裡頭的衝擊仍不小。

  「是啊！曦文他現在在洗澡，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腦子裡亂哄哄的，他說曦文在洗澡時，我忍不住把他和阿卡裸身的形象給疊
  合在一起，想像著電話那頭的他們，可能相擁、接吻，在床上交纏著彼此。
  我搖了搖頭，企圖甩開這些影像。

  「我…我只是想問他一點事情，那沒關係，我改天再找他好了。」

  阿卡沒回答，沈默像是條無形的線，拉扯著這頭我不安的心。

  「那，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阿漢大哥，等等。」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擾動了原本沈靜的空氣。

  「曦文和我，我們，我們是，我是說，我來找曦文，我們……」

  阿卡吞吞吐吐地講了半天，我仍然沒弄懂他的意思，但像是某個乍現的靈光
  閃過腦子，我突然明白了阿卡想說的。再清楚不過了，阿卡和曦文都是Gay
  ，他來找曦文，他們現在在一起，事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想清楚之後，我笑了，卻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笑。

  「阿卡，你沒事了吧？」

  我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順口問了他的情況。

  「嗯，我己經又開始跟Abel他們練團了，曦文常會陪我吃飯，他也不淮我有
  什麼時間胡思亂想，所以現在一切都還好。」

  他的笑聲甜甜的，我聽得出來，那是沈浸在幸福之中的聲音。

  「那就好。」

  「阿漢大哥，那天晚上謝謝你，那個，我們兩個的事……」

  「那天晚上我們有發生什麼事嗎？我忘了，哈哈。」

  我為自己這種開玩笑的語氣覺得可悲，而這樣的故作輕鬆讓人更加難受。

  「謝謝。那我掛電話了喔，要我叫曦文回你電話嗎？」

  「不用了，其實沒什麼重要的事，我改天再找他吧！」

  掛上電話，整個人身上所有的力氣像在一瞬間流失了似的，我倒在床上，望
  著天花板出神。我想起曦文和阿卡的種種，想起他們說過的話，突然明白了
  許多事。原來之前我一直隱約覺得他們之間有著某種共通性，就是這件事。
  曦文說過，他先認識阿卡，才知道他有個樂團；小雯也說過，阿卡失蹤那次
  ，是曦文把他帶回來的……

  他們曾經交往，而現在，他們又在一起了。

  想通了這一點，心裡頭那陣失落感又變得更真實了一些，Will仍然是我的朋
  友，但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就連他們在一起的事也沒跟我說過；而阿卡呢
  ？那天晚上他什麼也沒說，感覺上只是為了發生一次關係而來找我，為什麼
  他找的不是曦文而是我呢？

  許多問題在腦中一個接一個地浮現，我卻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這一切。

  我突然希望有個人主動來向我解釋這一切，曦文也許會打過來，說不上直覺
  ，我只是認為他會打過來。
 
  手機的電源燈一直亮著，但螢幕卻始終沒有亮起。

  ※  ※  ※  ※  ※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好像睡著了，醒來時發現窗戶外頭還是暗的，但一下子
  失去了時間感，連所處的是自己的房間這件事，都變得無法確定。

  敲門的聲音驚醒了我，我聽到門把轉動時發出輕脆的聲音，門外暗沈沈的，
  有個人影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很輕，像不點地似的。

  「你睡了嗎？」

  他看我醒著，輕輕巧巧地跳上我的床，望著我。

  「你不陪他？」

  「他睡了。」

  「嗯。」

  我挪出一點位置，讓出自己和他的距離，一個我自以為安全的空間。他看著
  我的舉動，低低地笑了一聲。

  「學長，你一點都沒變耶！」

  「你這樣跑到我房間來，不太好吧！」

  「學弟來找學長聊天，沒什麼不好的啊！更何況，他才沒那麼小心眼呢！」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小心眼囉？」

  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自己才講完也跟著笑了。好像真的是這樣，對於愛情
  ，我真的太過小心眼，像是一個重度潔癖的人，面對愛情裡的一切都顯得戰
  戰兢兢，小心翼翼，深怕任何一個危及愛情的細節。

  他主動靠了過來，拉了棉被蓋到我們兩人身上。隔著衣服，我仍可以感覺得
  到他身體的溫熱，那像是這個微寒的夜裡唯一的暖意。

  「看到你留言，我真的嚇了一跳耶！一開始還不敢相信是你，可是又馬上覺
  得那個應該是你沒錯，而且你還自稱『學長』。」

  隨著那一聲「學長」，他撫著我的脖子後頭的地方，我輕顫一下想躲開。

  「你的敏感帶還是一樣啊！」

  「你爸媽告訴我你要回來，我才真的嚇了一跳。而且他們還說你會帶一個朋
  友回來……」

  「想讓他參與我家裡的大事啊，這樣比較像一家人嘛！」

  「一家人嗎……」

  我沈吟著那幾個字。他察覺我的反應，連忙接了下去。

  「我知道我老爸老媽一定會找你來的嘛，你也像是他們的兒子了。」

  我想開個玩笑，說自己不只想當他們的兒子，但馬上又覺得這樣的玩笑不適
  合現在的我們，於是隨意找話接了下去。

  「你們交往得順利嗎？」

  「還不錯吧，唔，總之目前覺得兩個人都還能這樣走下去，在一起還覺得蠻
  快樂的，至於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

  「你也快三十歲了吧，總不能這樣隨自己高興地過吧！」

  話才出口，我就想起小葉對我說過的話，沒想到我現在正對著另一個人說同
  樣的話。

  「你怎麼說出這種老氣橫秋的話啊！學長，我才覺得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找一個對象交往，日子過起來也比較舒服啊，唔，像這樣……」

  他輕輕撫著我的背，沿著背脊一路往下走；他很瞭解我的身體，也知道怎麼
  樣的撫摸和力道會讓我有反應。我下意識地想避開他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順
  著他的手勢而微微扭動著身體。也許是看我沒有抗拒，他大著膽子把手伸進
  我衣服裡，指甲輕緩地刮過皮膚，留下一點輕微的刺痛感。

  感覺身上一陣燥熱，隨著那陣撫摸我勃起了。

  「好了，別玩了。你現在有對象，我不想當你們第三者。」

  我將他的手拉開，同時站起身離開被窩。他曉得我動了氣，卻只是笑嘻嘻地
  躺在原處，饒有興味地看著我。

  「因為對象是你，我才敢這麼做啊！」

  他的音調裡猶有往日餘情一般的溫度，好像那年的分手並沒有帶來多少改變
  ，我們都還記著彼此，也都想念過去的日子。他打起拍子，輕聲地唱著那首
  歌。

  「Now that I've tried to talk to you (我一直試著與你交談)
  and make you understand (讓你明白)
  All you have to do is close your eyes (你只需要閉上眼睛)
  And just reach out your hands and touch me (伸出手來觸摸我)
  Hold me close don't ever let me go (將我抱緊，別讓我走)
  More than words is all i (我只需要你言語之外的)……」

  我沒讓他繼續唱下去，低頭輕輕在他唇上一啄。

  「只可惜那時候我們只懂得唱，不能體會歌詞裡說的，言語之外的愛情。」

  望著彼此，我們都笑了，卻無法從笑聲裡獲得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