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帶他進房間的時候，我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沒想過會發生什麼事。

  我知道這個時候的他，需要的是一個朋友陪在他旁邊，聽他說些話；也許握
  著他的手，也許講些話來安慰他，更也許是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待在一
  旁；暖氣或熱茶不會比那樣的陪伴來得更讓人溫暖。

  我沒想過會和他發生關係。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好，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這個樣子。」

  他把琴袋靠到牆上，「碰」地發出一聲沈悶的輕響。我看著他慢慢轉身走過
  來，眼睛仍是隱在棒球帽緣的陰影下，下巴的鬍渣透著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即使在我眼中，他仍是個孩子。

  「沒關係。」

  我想問他怎麼知道我住這兒，為什麼會來找我；畢竟我們沒聊過多少話，對
  他，我只是單純地喜歡他演奏時的樣子，以及不單純地因為他迷人的單眼皮
  中透出來的神采。他不常笑，也不多話，但那些不是吸引我的重點。

  「阿漢大哥，他們今天的表演還好嗎？」

  「嗯，觀眾反應還可以，小芊吉他還是彈得很棒，keyboard和鼓也都比以往
  更賣力……」

  「那就好。」

  「但……」

  我吞了口口水，猶豫著這句話該不該說出口。

  「但，少了你的貝斯，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看著我，淺淺地笑了，那笑容裡有一絲愁苦，像隱忍著某種巨大的悲傷難
  過無法表達；我覺得心疼，很想做些來什麼安慰他。我想起曦文，在我見到
  Will的那一夜，他所給我的擁抱。

  阿卡的身體比想像中來得瘦小，露在袖子外頭的手臂沁著一點秋夜的微涼。
  我用雙手環出一方暖意，希望這樣的舉動可以給他一些力量。他也沒有抗拒
  ，只是默默地任由我抱著他，但微微的喘息聲仍顯示出他心裡頭的緊張。我
  察覺自己身體某處也透出一點浮躁不安，連忙鬆開手。

  「你想聊聊嗎？」

  他點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像是在猶豫什麼。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這
  些了吧，畢竟我們只是朋友。

  「你有聯絡Abel他們嗎？」

  他搖頭。

  「我幫你跟他們說一聲好不好，我想他們現在一定還在找你。」

  見他沒有說話，我拿了手機尋找Abel的電話，但腦子裡馬上想到的是，我該
  怎麼解釋阿卡在我旁邊的事，說是在路邊碰巧看到嗎？然後我怕他發生什麼
  事，於是先帶他回飯店？

  一想到這兒，我突然有個自私的念頭。這個時候的我需要一個人陪著，而阿
  卡也需要一個人在他身邊，我不希望他們一起跑到飯店房間來；我不想要一
  群人圍著阿卡，左一句右一句地問他怎麼了，要不要緊─這一刻，我只想要
  有一個人能留在我身邊，我害怕面對曦文，也不想在大威面前表現懦弱的一
  面，而阿卡…為什麼不能是阿卡呢？

  我有些尷尬地放下手機，他望著我這些舉動，似乎覺得很有趣。

  「還是…你自己跟他們說比較好……」

  他笑著點點頭，但也沒有打算撥電話的樣子。他抬頭看了看房間四周，站起
  來四處走動著，最後停在玻璃窗前。因為是市區的飯店，窗戶外頭見不到什
  麼所謂的夜景，有的只是馬路對面大樓的窗子，透過毛玻璃映出來的房間燈
  光，和底下不夜的便利商店招牌燈散出的慘白光暈。

  我坐在床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出神，目光也隨著他的身影落到窗邊。秋天
  的夜帶點微微的涼意，他身上穿著寬鬆的帽Ｔ，袖口一直捲到手肘的地方，
  隱約可以看見他手臂的肌肉線條，沿著袖口一路往下起伏；他的手掌看起來
  很大，看得出是一雙彈貝斯的手；他穿著一件刷白的低腰牛仔褲，襯出他不
  錯的身形。我順著他的身體看下去，視線最後落在性感的臀部上。

  身體又一次起了異樣的反應，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偏偏無法移開視線。

  「你幹嘛一直看著我？」

  他突然轉過頭，直視我的眼睛。

  突然被人說破某件事，我慌了，別過頭思索著該說什麼才好。明明是他來找
  我訴苦的，為什麼現在亂了手腳的是我？

  「你臉紅了耶，哈哈。」

  阿卡笑得很開心，他的笑聲具有某種感染力，稍微趨走了我方才的困窘。我
  也笑了，走到梳妝檯前，問他要不要咖啡。

  「反正本來就睡不著，給我一杯好了。」

  他的語氣很輕鬆，已經沒有剛見到時那種落寞的氣氛。背對著他時，我會忍
  不住想，他現在是不是也盯著我看，他剛才那麼問，是因為他看到或猜到了
  什麼嗎？只是，一邊想著一邊真的回過頭時，才發現他只是坐到床邊，翻著
  我放在上面的開會文件─那竟讓我有些失望。

  「謝謝。」

  我坐到大威的床上，刻意與他保持一點距離。他不以為意，動動身體試了試
  彈簧床，然後就躺了上去；彈簧發出一陣難聽的噪音，但床面順著他身體起
  伏的律動倒自成一種韻致。我避開視線，望著天花板出神。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今天。」

  他的音量不大，但足以清楚地讓我聽到他所說的。

  男朋友。

  我轉頭望著他，發現他也看著我，那眼神中儘管透露著一絲疲倦的色彩，卻
  還是強烈地直射進我心裡。我感覺心裡有塊地方被那樣的視線所逼視著，無
  所遁形。

  「所以我今天很慘。阿漢大哥，你可以為這麼慘的人唱一首歌嗎？」

  聽著他這麼說，我想起今天晚上的自己，坐在計程車上所湧起的那種孤單無
  助的心情，和喜歡上某個人，渴望靠近卻又不得不停下腳步的感傷。某段旋
  律很自然地跑進腦子裡，我輕輕地哼了一小段，然後歌詞突然也跟著在腦中
  浮現。

  「Why do stars (為什麼星星)
  Fall down from the sky? (從天上墜落?)
  Everytime you walk by (每當你走過時)
  Just like me (就像我一樣)
  They long to be (他們早就想)
  Close to you (接近你)……」

  我小聲地唱著，歌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溫柔地流動；我覺得自己不是在為他唱
  ，反而像是在抒發自己的心情。大威就像是歌中那個蒙受天使眷顧的男孩，
  所有他身邊的人都渴望能接近他，希望得到他的目光停駐。我在他身邊試著
  放輕自己的腳步，卻感到進退維谷，像是跳著一支不成章法的獨舞。

  唱著唱著，胸口一陣溫熱，歌詞碎成片段的心情。

  阿卡坐了起來，伸手把我拉了過去。他移近臉頰，將我的歌聲沒入他的唇。

  我的腦中一片混沌，只有殘缺的歌詞和旋律還重覆地響著；身體本能地往他
  靠了過去，我將他的帽子脫掉，雙眼直視著他的眼睛，雙手將他環進我的世
  界。

  我們的世界。

  褪去衣服的他身體微微發抖，我將他抱得更緊，指尖與舌在他身上恣意地逡
  巡。他的身體很敏感，隨著身體的每一次扭動，沁出的汗水蒸發出他身上的
  氣味，伴著一聲聲低微的喘息宣洩著他此刻的慾望。

  言語似乎變得不必要，我們只是緊緊地貼著彼此，像兩個極度飢渴而寒冷的
  肉身，渴望另一具身體的餵養與取暖。他的皮膚在黃色壁燈中發出淡金色的
  光芒，細細的眼睛散出一股迷離而魅惑的神采。我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自
  己心臟強烈地為他而鼓動著，如同被貝斯的琴音所挑動誘惑。那樣的阿卡，
  和現在赤著身體踡在我身旁的阿卡，同樣令我著迷。

  我翻過他的身子，他也沒有抗拒的意思，但進入他的身體時，他還是忍不住
  叫了一聲。我停下來看著他，但他只露出淡淡的笑容，臉上有種倔強的神氣
  。雖然他刻意地忍著，但最後還是壓低了聲音吼了出來，嘴裡喃喃地叫著另
  一個名字。

  一個我不認識的名字。

  我身體一顫，發覺眼前的阿卡竟也開始覺得陌生。彷彿眼前躺著的不是阿卡
  ，只是那一個個曾經與我發生關係的男人。他們有著相似的指尖熱度和喘氣
  聲音，伴著一次一次身體的扭動，在我腦中逐漸具像化─發出同樣的笑聲，
  在一次次的宣洩中放肆嘶吼，大口地喘著氣臥在身邊。

  最後成為一具陌生的軀體。

  他的手移到我的手掌，手指在我掌上隨意筆劃著，然後輕輕地握住。那舉動
  讓我想到曦文。

  他動了動身體，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把頭靠在我手臂上枕著。那個動作讓我
  想起了大威。

  然後我終於想起這個時候，這個情況。房間空氣裡瀰漫著激情之後的冷清，
  像是突然變得更空曠，也更安靜；感覺頭腦有種宿醉後的昏沈，不像以往做
  完之後總會特別清醒。我深呼吸一口氣，空調的冷冽鑽進鼻腔與口中，迅速
  在胸口鼓脹成一股滯悶；我猛地想起，我現在是在飯店裡，正和阿卡光著身
  體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大威隨時可能回來，如果他看到這幅景象…這不單單
  只是另一個男人把手伸進我衣服裡而已……

  他會作何反應？

  沒來由地感到某種罪惡感襲上來，身體微微地升起一股涼意。我動了動身體
  ，阿卡也轉過頭望著我。

  「阿卡，我們……」

  「我知道，大威隨時會回來。」

  雖然他這麼說，卻沒有起身的打算。我試著抽回他枕著的手，他卻側過身來
  用力抱著我。暖熱的體溫漫過身上的微寒，我眷戀著這樣的溫度，卻無法揮
  去心中的顧慮。

  「阿卡……」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不捨地鬆開手。他俐落地翻身下床，同時把我身上的棉
  被一把拉開。

  「該起來了…我不是說那裡，哈哈。」

  他走進浴室稍微沖洗了一下，半掩的門看得見他的背影，給人一種落寞的況
  味。走出來之後，他只看了我一眼，很快地撿起落在一旁的衣服套上，戴上
  帽子時還走到窗邊對著窗戶調整帽子的角度，同時催著身後的我。

  「快快快，你動作很慢耶！曦文說你很在意自己的年紀，你再拖下去我真的
  要說你是老人了喔！」

  我穿好衣服，把床鋪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思都還停留在混亂之中，我只是無
  意識地完成這些事情。他揹起貝斯的琴袋，走到房門邊，回過頭看著我的一
  舉一動。

  我們之間隔了一段距離，明明剛才還那麼靠近，這時卻感覺有種過份矜持的
  陌生。

  「好了，我要回去了。」

  「啊！」

  「阿漢大哥，謝謝你在我失戀的時候陪我。」

  「你……」

  「我會記得打電話給他們，你放心。」

  「我……」

  「謝謝你唱的歌，其實會和你做，也是因為你的歌聲太溫柔了，讓我情不自
  禁喔。你以後要善用這一點抓住男人的心。」

  「可是我們……」

  他又湊過來給我一個吻，輕得像掠過唇上的風。他沒有移動腳步，像在等待
  或猶豫著什麼，欲言又止地看著我的臉。

  「以後還要來聽ZET 的表演，我下次會用貝斯為你彈一首歌。」

  我望著他，想看穿他眼神裡隱藏的情緒，但他刻意把帽子壓低，遮住了他的
  視線。我只看見他彎著的嘴角，上揚起一個挶謹的弧度，緊抿著的嘴唇像是
  倔強地藏起所有的情緒。
 
  關上門，我一個人坐在床上，突然湧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