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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在想著怎麼開口,曦文倒是先說話了。


  「他也是gay ,你想問這個嗎?」


  他的直接讓我來不及反應。

  「說是故意約他一起來看表演也沒錯,我也的確早就和他約好,上台北要碰
  面的。」
 
  「你不怕大威發現你的事?」


  他沈默了一會兒,腳步跟著我移動,聲音既輕且緩。


  「怕啊,我從認識他開始就一直在怕這件事。但說起來也許你會覺得奇怪,
  我有時候反而想讓他早點知道我是gay ,早點告訴他我喜歡他。那些事壓抑
  久了,想找個出口的時候,我反而希望坦白的對象會是他。」


  他一口氣說完那些話,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


  「你也一樣,如果你喜歡他,也許該明白地告訴他,不要老是這麼閃躲逃避
  ,否則你只是自己一個人在繞圈子,走不出去的。」


  他的聲音給人一種確切的說服力,但我卻無法立刻同意。


  「我只想問你,晚上你要和那個男孩子,你們要……」


  他笑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順其自然吧!再說,他來過夜,大威也可以順理成章
  地睡在你房間,這樣不是很好嗎?」


  「你不是也喜歡他?」
 
  他停了半晌,踱著步的聲響像是代替了他思考的頻率。


  「大概我自己很明白,我永遠沒有勇氣跟他告白吧!不管他是不是。」


  我從曦文說話的音調裡聽到些許無奈,還混雜了一點點釋然的輕鬆;說著這
  些話的他究竟懷抱著怎麼樣的心情?只是,就算他想把我和大威拉在一塊兒
  ,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以前交過女朋友,你知道嗎?」
 
  「嗯,大學時候的事吧,他跟我說過。」


  「那你應該知道,他不可能會喜歡我,他喜歡的是女生。」
 
  我們正走在地下室的停車場中,那幾句話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在封閉的空間中
  迴盪著。


  我的語氣有些激動。這些話從大威說了那件事之後,就一直在我腦子裡反覆
  著,但直到我真的說出口了,才發現自己懷有的失落感有多強烈;是啊,大
  威喜歡的是女孩子,那是我喜歡他再多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聽起來是這樣吧!」


  他淡淡地回了這麼一句,那聲音裡聽不到任何情緒。


  車子一發動,引擎的聲響取代了我們之間的對話,這個話題的討論無疾而終
  。我想問他,「聽起來」是什麼意思,但他只是沈默微笑,沒有回答的打算
  。我也想問他,他怎麼能放棄地這麼絕對。Will告訴我,他從以前就喜歡這
  個朋友,現在還是喜歡著他,難道他所謂的喜歡能夠這麼輕易地放手,而只
  甘心當一個朋友?


  如果換成是我,我寧可當個陌生人,或者一直懷著這樣的喜歡來面對他?


  ※  ※  ※  ※  ※  ※


  坐在幽暗的地下室裡,音樂聲還是一如往常地震耳欲聾。曦文很細心地一直
  找那個男孩說話,而大威則熱切地望著台上樂手的表演。電吉他狂舞般的音
  色在斗室間飛揚跋扈,鼓聲驟雨般激昂縝密地落到音節之中,唯有貝斯的聲
  音依舊沈穩地挑起心臟的每一次鼓動,然後藉著一個個起落的節奏撫過心上
  那些騷動與不安。


  今天晚上的觀眾情緒似乎特別高昂,原來今晚是樂團第二張專輯發行的首演
  。他們配合著一曲又一曲或輕柔、或興奮的歌狂吼著,好像只要吼出來,就
  可以盡吐所有無法發洩的情緒。


  我不是那種會跟著嘶吼的人,多數的時候,我只是待在原地,靜靜地聽。


  閉上眼睛,我好像可以過濾掉其他的聲音,而只專注在貝斯琴弦的震動和手
  指摩擦在弦上發出的一點點毛燥聲響。


  我突然想念起阿卡彈的貝斯。


  ※  ※  ※  ※  ※  ※


  大威很自然地睡在我平常會睡的位置,就像上次一樣。但他今天精神似乎不
  錯,拉著我天南地北地聊。


  「學長,我今天還沒聽到你的情史喔!」


  「我那有什麼情史。」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點按著滑鼠,在對話視窗中搜尋Will的身影。他和男孩洗
  過澡之後就以「明天還要早起」的理由,窩到另一個房間裡,沒加入我們的
  談話,而大威竟也沒硬拉著他們留下。和大威獨處一室,我無可避免地有些
  不自在,尤其當晚上和大威、曦文的對話,還深刻地留在腦子裡時。


  「高中啊,大學啊,或研究所,那時候都好,你一定交過女朋友吧!」


  我裝作在回憶過去一樣苦惱的神情,心裡頭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還是太多了,不曉得講那一段?」


  「其實是完全沒有,所以才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少來了,我不相信。」


  因為夜晚有點涼,他又習慣只穿著內褲睡覺,所以一直抱著棉被不放。我看
  著他的樣子,想起他縮在沙發裡的模樣,男人的身體卻帶著稚氣的神態,那
  樣不同的特質在他身上和諧共存,也強烈著吸引著我的欲望。


  「如果你硬要聽,我也只能隨便編一段來唬弄你,你也不想聽這個吧!」


  「唉喲,你真的很賊耶!那不然你彈一首歌給我聽,這個總可以了吧。」


  他像個孩子一樣蠻橫地要求著,我卻無法對他生氣。


  「很晚了耶,你真的想聽的話,明天我再彈。」


  「可是我現在真的很想聽啊,一首就好,我們把門窗關得緊緊的,就不會吵
  到人啦!」


  我拗不過他,只好搖了搖頭,走到客廳去拿吉他和歌譜。經過曦文他們房間
  時,我聽到一點細碎的聲響;我無法肯定那是什麼聲音,也懷疑是不是自己
  太敏感。我無法評論曦文的行為對或不對,因為我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那
  只不過是,為了需要而發生的關係而已。


  但我心裡頭這一點介意的心理,究竟意味著什麼?


  坐到床上,面對著大威,我彈起昨天彈過的「Photographs and Memories」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象不同,我不像昨天懷有那麼深刻的傷感情緒,即使
  歌中唱的,仍疊合了部份我過去和男友相處的片段,此刻卻好像能平靜地看
  待了。是因為我真的不再介意了,或者是因為有其他事情轉移了我的思緒?
  唱著歌的時候,我無法仔細地釐清這些。


  大威在我停下吉他合弦的時候小聲地拍了幾下手,我從他的神情中看見一絲
  落寞。


  「再一首好不好?」


  「喂,你剛才說一首就好的。」


  「當我耍賴吧,再一首啦,我要聽陌生人。」


  今晚的大威似乎比平常更孩子氣,但眼神中藏不住的,竟是某種無法言語的
  感傷,和覆在他臉上的那層灰色的暗雲。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晚上讓他回想
  起女朋友的事,如果是這個原因,那我似乎該負些責任。


  於是我沒再多說什麼,輕輕地彈起陌生人,唱著我和他的心事。


  「我不難過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他哭了。


  那不是十分激烈的哭法,好像眼淚只是順著臉頰自己滑落。大概他自己也覺
  得驚訝吧,竟然會這麼無預警地掉淚。我停下撥弦的手,靜靜地和他對望著
  ;我們共享著這一刻的寧靜,聽得見鬧鐘的聲音,卻無損於這時候的氣氛。


  我放下吉他,坐到他身邊去。我想做些什麼安慰他,那樣的舉動並不帶有任
  何情感上的過渡,而只是單純地想像朋友一般地緩和他的情緒。他小心地吸
  著鼻子,呼吸的聲音沿著靜謐的空氣傳遞過來。


  「該睡了。」


  他點點頭,我關掉桌燈,回床上躺到他身邊。他拉過棉被把我包圍著,我碰
  到他的手,他手指的溫度很快地覆上我指尖的冰涼;這是他的體溫,他身體
  的觸感,我感覺到那溫熱一點一點地在我身上擴散開來,某種本能也不由自
  主地反應著。


  但我沒敢做什麼,只是努力調整自己的睡姿,壓著的左手一直沒能找到它該
  擺放的位置,漸漸失去知覺卻又無計可施。大威像是察覺到我的不適,他靠
  近了我一點,把我的手拉過去枕在他腦後。他沒說話,但我感覺他似乎在笑
  ,是笑我剛才不自然的舉動,或是笑他自己今天的失控呢?


  又或者,他猜到了什麼,於是在笑那個始終放不開的人。


  ※  ※  ※  ※  ※  ※


  再見到小葉時,發現他不像是出國考察,反而比較像是出去渡假,整個人紅
  光滿面,連皮膚也曬紅了,渾身散發出一種果實熟透的氣息。


  「哈哈,寓工作於娛樂嘛,不過我可是很關心我們案子的進度喔!」


  他拍拍我的肩膀,還順勢拍了一下大威的屁股。


  開會的時候,我向他報告了這兩週來系統的進度及測試結果,同時提出一些
  單位訪談的需求。


  「這個沒問題啊,你只要說一聲,我跟他們交代一下,馬上就可以幫你敲時
  間。你也知道的嘛,我們這種機關有的是時間,大家表面上看起來很忙,但
  多的是看報喝茶的那種『忙』啊!」


  他倒很誠實地把事實攤開來講,無視在場其他單位的臉色。


  「其實如果你有興趣,也可以到我們單位來上班,我可以幫你介紹,我們正
  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而且待遇不會比你們小公司差喔!」


  小葉提高了音調說著,還跟我使了個眼色。我裝作不懂,仍客客氣氣地把話
  題拉回來。


  「不過原則上還是先請你安排時間,我們是希望在未來兩個星期內把訪談的
  事搞定,這樣也不會耽誤整個案子的進度。」


  會後我和大威仍如往常一樣在位子上工作,小葉不時湊到我們身邊東瞧西瞧
  ,像個沒事人似的。每次他走過來,我總覺得有點不自在,就算靜靜地做自
  己的事,也無法不去在意他的目光,而如果要跟他聊個兩三句,又不曉得應
  該找什麼話題。


  「阿漢,上回的按摩你覺得怎麼樣?」


  他刻意趁大威去上洗手間時,小聲地附到我耳邊問。


  「謝謝你那次招待,按完以後很舒服。」


  我客套了幾句,企圖模糊他問題的焦點。


  「那我的按摩,你覺得怎麼樣?」


  他原本搭在我肩上的手不安份地往我背上游移,我笑著擺動身體閃避著。


  「我說過你的技術很專業啊!」


  「那有沒有興趣再讓我幫你服務一次?」


  他竊笑著說完那句話,同時一雙眼睛直視著我,似乎是明白地告訴我,我知
  道你的事,我們都是同道中人,別說你不懂。


  「不好吧,你是業主,我們只是廠商,那有讓你服務的道理。」


  「還是你想幫我服務?」


  「呃!我不……」


  小葉的話讓我打了個寒顫。我們的對話停在半空中像斷了線,我感覺自己臉
  頰發熱,進退兩難。


  「你們在聊什麼啊?」


  大威洪亮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那像是一方陽光,瞬間趨走剛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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