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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我給他一張名片;我笑著說現在全身上下什麼都沒穿,那來的名片給他
  。他也笑了,那笑容裡有著某種童稚的天真,於是他跟我說了他的名字,還
  說下次如果再過來按摩可以指定他;我點點頭,卻連他的名字也沒記得。就
  像那些男人一樣,激情褪去之後,彼此之間還能留下什麼?

  小葉那邊的打呼聲似乎停了,微微的喘息聲隔著布簾仍隱約可聞。我豎起耳
  朵留意大威那邊的動靜,除了聽得到他的按摩師傅詢問的聲音,還有大威壓
  低了喉嚨像在喘氣。他是不是也被同樣服務著?他怎麼看待旁邊的小葉和我
  呢?


  到更衣室換衣服時,我看見大威光著上身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下身只圍了一
  條浴巾。他全身紅通通的像是剛作過劇烈運動似的,一看見我,整張臉跟著
  紅了。


  「學長,你還好吧!」


  我有點疑惑他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


  「我全身骨頭都快被拆了,那個師傅在我身上又踩又壓的,手腳也被折得好
  痛。這那是按摩啊,簡直是折磨!」


  我有些詫異,但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說謊。


  「按摩都是這樣啊,要幫你活動活動不常使用的肌肉和骨頭,應該按完會覺
  得全身舒暢啊!」


  「那我那個師傅一定是新手。」


  我們正聊著,小葉也走進更衣室。我看他一臉疲倦,腰上卻沒有圍著浴巾,
  全身一絲不掛卻渾不在意地走向我們。我趕緊迴避自己的目光,怕盯著他看
  會不禮貌,也怕我的眼神會透露出什麼。


  「你們都結束啦?很舒服吧!」


  「那會舒服,我全身都快痛死了。」


  「小老弟,你一定是太緊繃了,按摩嘛,一定要全身放鬆才能享受它的美妙
  啊!」


  他話裡似乎有著弦外之音,但我只裝作沒聽懂。只是說著話的同時,他的眼
  神一直沒離開大威的身體。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等一下和朋友還有約……」


  我站起身橫在他們中間,遮住他的目光。


  沖過澡後,小葉送我們到市區的火車站,他本來還要請我們吃飯,但我一直
  推辭說已經和朋友約好了,下次再讓他請。也許我是有些吃味吧,當他那麼
  肆無忌憚地看著大威時,不知怎麼地我無法平常心看待。


  ※  ※  ※  ※  ※  ※


  我們趕到餐廳的時候,曦文和小雯已經坐在我們習慣坐的位子上,表演還沒
  開始,Abel和鼓手也坐到他們旁邊閒聊著;沒看見阿卡,我微微感到失望。


  「你們總算到了,按摩完很舒服吧!」


  大威還沒坐下就連連搖頭,曦文看了他的表情後,發出一連串的笑聲。


  「下次我也幫你按按看,看你覺得舒不舒服。」


  他語帶威脅地作勢要去按曦文的肩膀,他笑著避開了。


  「你要幫我按摩我很樂意啊,不過我可不付錢喔!」


  「阿漢,你今天想不想上台玩玩?」


  Abel沒理會他們兩個,低聲問我。我搖搖頭,推說今天工作有點累,來這裡
  純粹想聽聽他們的表演。


  「就一首好不好,因為待會兒我們想趁著第二個set 開始時幫阿卡慶生,如
  果由你來帶頭他一定不會起疑,那小子雖然平常悶悶的,可是還蠻在意有沒
  有人記得他生日的。」


  「不過你們不是找到吉他手了嗎?」


  「我們多帶一把吉他來,也跟小芊說過了。啊,小芊你還沒見過,就是我們
  新的吉他手,長得亂酷的,吉他也是一把罩。怎麼樣,算是為了阿卡吧!」


  「那你們打算用那首歌?」


  「Beatles 的Birthday,你熟嗎?」


  我想了一下,哼了一小段旋律。Abel點點頭,手上跟著打拍子。


  「只記得開頭吉他的部份,中間好像吉他部份好像沒有多大變化,不過因為
  太久沒練這首,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沒關係,由你前面下歌,我們前面走一小段,小芊可以接下去彈中間的部
  份,然後我們就接到生日快樂歌,這樣ok嗎?」


  我在腦子裡把整首歌回憶了幾次,仍不太有把握。


  遠遠看見阿卡和另一個男孩子走了過來,他還是老樣子,棒球帽壓得低低的
  ,套了件紅色的帽T。Abel示意我們不要再聊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馬上談起
  台北的一些music pub 和樂團表演活動。


  阿卡看見我們,立刻圍到我們桌邊;我注意到他身邊那個男孩子,他的臉上
  沒有什麼表情,但眼睛那兒刻意用類似眼影之類的化妝品塗過,帶點迷幻的
  色彩。他掃視圍坐著的我們,只點個頭當作招呼。


  「她就是小芊,我們的吉他手。小芊,他是阿漢,我跟你提過那個高手;這
  是大威。」


  我嚇了一跳,也許真的離年輕人的世代有距離了,他們性別的界線似乎愈來
  愈模糊,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臉上仍帶著女性較柔和的五官,但打扮活脫脫
  就是個男孩子。


  也許因為Abel向她提過我,她視線停在我臉上好一會兒,臉上沒有透露出什
  麼樣的情緒,慢慢對著我伸出手來:


  「我是小芊。」


  她的握法和一般男生沒兩樣,指頭因為彈吉他的關係有點粗糙,但仍可以感
  覺得出來,那是女生的手。她盯著我的眼神像具有某種穿透力,給我一種自
  己在她面前會無所遁形似的感覺。


  「等一下記得上來玩玩。」


  她附到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我點點頭,餘光看見阿卡正看著我;他下巴
  錯落著一點點沒刮乾淨的鬍渣,多了點成熟的味道,而眼神依舊帶著他一慣
  的疲倦─總覺得好像多看他一眼,自己就會被那樣的眼神給吸進去似的。


  「好了,我們該上台去準備了。阿卡,走了。」


  他朝我淡淡一笑,其實應該只是動了動嘴角吧!我看著他轉頭往舞台上走,
  揹起貝斯,低著頭開始試音,他的左手手指在琴格上變換著,混著某種心音
  一樣的節奏一拍一拍地打進我心裡。
 
  我只能閉上眼,讓自己專注於音樂。


  表演開始時,現場的觀眾明顯比之前來得多,小芊的加入似乎帶來了更多的
  女性觀眾,有不少女孩子坐在小芊前面的位子望著她彈吉他,那種眼神好像
  不只是為著她的演奏功力。


  「小芊很受女孩子歡迎,應該比其他三個男生都受歡迎吧!」


  曦文湊到我耳邊,在震耳欲襲的聲浪中這麼說著。


  電吉他的加入讓整個樂團的曲風變得更迷幻,也更搖滾了些,即使演奏的是
  同一首曲子,但配上吉他的編曲,亢亮的音色好像更直接地往耳膜裡鑽,從
  腦子裡炸開似的,強烈的節奏像是和著狂跳的心臟,讓人忍不住熱血沸騰。
  我有種回到以前聽男友的樂團表演那時候,他也是喜歡刷吉他,把場子炒得
  沸沸揚揚。


  小芊的吉他很棒,光看她的指法和和弦的變換就可以知道。那樣的琴音聽來
  十分過癮,尤其她整個人的表情動作有種似男似女的姿態,在無形中就成為
  目光的焦點。她有時會甩開頭髮用一種迷離的眼光望向台下,有時會任由亂
  髮遮住眼神,從當中透出某種猙獰的神色,總惹得台下尖叫連連。


  而她的Solo部份也成為表演的重點之一,輕微的鼓點加上淡淡的貝斯,讓小
  芊的吉他更加突顯,也更聽得出她演奏的技巧所在。我有點驚訝於女孩子有
  這樣的功力,這麼說倒不是有什麼性別上的刻板,只是就以往看過的女生吉
  他手而言。


  第二個set 開始時,台下延續著前一個set 的情緒鼓躁著,我看見小芊舉起
  另一把吉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少人好奇地往我們這兒投來目光。


  「學長,加油,不要丟男生的臉!」


  大威還不忘來這麼一句,我反而有些緊張了,剛才反覆在腦子裡複習的曲子
  一下子又模糊了;回頭看曦文和小雯,他們兩個也是一臉興奮,好像上台的
  是他們一樣。


  上台和小芊握了手,從她手上接過另一把吉他,她朝我眨了眨眼,我只丟給
  她一個不確定的苦笑。轉頭望向阿卡時,他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眼神落在
  帽子的陰影下看不清楚,嘴上只帶著淡淡的笑容。看到他的笑,我像是吃了
  定心丸一樣,反而平靜了下來。


  Abel向我使了個眼色,後頭的鼓手輕輕敲著鼓棒,喊了「一、二、三、四」
  後,我的吉他跟著刷出前面幾個小節;手指好像很自然地可以找到他們該彈
  的位置似的,我嘴裡邊模仿那個曲調哼著,擴大器也正以同樣的琴音附和上
  來。


  The Beatles 的Birthday。


  我低頭看著自己手指按弦的動作,耳朵聽著Abel他們三個人唱起歌詞,一串
  鼓聲之後,我聽見自己也跟著唱出Yes we're going to a party party,很
  自然地。貝斯的聲音一直沒跟上來,我忍不住轉頭去看阿卡。他呆呆地站在
  原地,左手按著琴弦,右手卻停著沒動。其他人看時間差不多了,慢慢地往
  他站的位置靠過去。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阿卡,Happy Birthday to You。」


  在場的觀眾很配合地,一聽到熟悉的生日快樂歌就馬上跟著合唱;Abel連著
  彈了好幾次生日快樂歌,而且一次比一次快,小芊和鼓手也不甘示弱地一直
  跟上去;生日快樂歌的旋律一直揮之不去,我感覺自己有些激動,手指頭一
  直無法自在地跟著演奏。


  我記起有一次我過生日,我們一起坐在樓頂的陽台上,他用木吉他彈了生日
  快樂歌送我,樸實的音色搭配上他純淨的嗓音,暖暖地流過那個微涼的夜晚
  。我還記得那時聞到的薰衣草的味道,那是他那天送給我的小盆栽。


  「我知道你喜歡薰衣草的味道。」


  那就像是個我可以按圖索驥的線索,當憶起那個香味,就會無可避免地記得
  他。他後來把他用木吉他彈的生日快樂歌錄了下來,將檔案存到我的電腦裡
  ,讓我可以隨時聽得到。


  但是當感情轉變之後,那樣的音色也像是失去了原味;我可以記得回憶中的
  琴聲和薰衣草的香味所帶給我的感動,但檔案中的錄音或盆栽裡的紫色小花
  卻像是完全不同的東西,無法再觸動我什麼。


  那是情感的現實,也是回憶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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