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阿卡笑得很開心，我好像難得看見他有那樣的笑容，他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個
  有點拘謹的男孩子，即使在大家都隨著音樂放擺動身體，尖叫狂吼時，也只
  是安定地站在自己該站的位子，低著頭一個拍子一個拍子地彈奏著貝斯。

  我們讓阿卡自己秀了一段貝斯的Solo，他好像也沒考慮太久，變換著手指按
  弦的位置，很快地彈出一段旋律。那時的他是充滿自信的，即使在許多人眼
  中，他通常只是恰如其份地點綴著每首曲子的低音節奏部份，但在他該表現
  的時候，依舊自然地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我撥了撥琴弦，跟著他的旋律慢慢輕聲搭了上去；我看見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刻我們像交流了什麼。

  表演結束之後，我們圍坐在位子上喝酒，他們大部份都在聊樂團表演的事，
  談表演以來遇過的一些趣事或經驗，或談自己對於音樂所懷抱的夢想。阿卡
  雖然是今天的主角，但他一樣話不多，多半只是默默地聽，偶爾才像想起來
  一樣地插入一兩句。

  「今天晚上我們再去續攤吧！阿漢你們可以一起來嗎？」

  「我和大威明天還有期中簡報，所以大概有點困難。」

  我看看一旁的大威，他好像喝多了，臉上掛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整張臉
  紅撲撲的。我看了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

  「好可惜喔，本來想說大家今晚可以一起狂歡的。」

  阿卡臉上也透出一點失望的神色，那表情讓我有些動搖。

  「要不然我看看情況，也許等一下我們提早走，和大家熱鬧一下也好。」

  「耶，萬歲！」

  發出聲音的是坐在一旁一直沒出聲的大威，我還以為他已經醉了。

  我們一樣是坐曦文的車，Abel他們自己開了一輛箱型車，裡頭有一大半空間
  是用來擺他們的樂器。他們說，也許有一天可以開車到全台灣各地的music
  pub 巡迴表演有這樣的交通工具比較方便。

  Abel帶我們到一家市區的KTV ，佈置裝潢和台北的很不一樣，光是大廳就到
  處懸著有些俗氣的燈光吊飾，尤其招呼我們的櫃檯小姐也打扮的花枝招展，
  與其說是KTV ，感覺上還有些酒店的味道。

  她帶著我們就到一間蠻寬敞的包廂，裡頭以紅色燈光為主，整個色系給人一
  種情慾空間的想像。但Abel他們好像很習慣了，一坐進去就馬上嚷著要點歌
  ，還叫了兩手啤酒。

  曦文大概是注意到我表情有些奇怪，坐到我旁邊小聲地告訴我，等一下老闆
  娘會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叫小姐，不過只要不理她就好了。

  「來這種店唱歌比較便宜，歌是少了點，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大家在這種
  地方也比較放得開。」

  和同事或朋友去唱歌時，我們通常會去一些連鎖的KTV ，中規中矩的裝潢和
  服務生，的確在那樣的場合唱起歌也會拘謹一些，沒辦法放得開。我看看身
  旁的Abel他們，拿起麥克風一副就是站上舞台的樣子，是不是真的感覺不同
  ，我也說不上來。

  「點歌吧，學長。」

  大威遞過歌本，我隨意的翻看著，目光卻不時投向他和阿卡。他們的個性很
  不一樣，相較於大威的天真直率，阿卡顯得內斂而沈穩，但在我眼中，他們
  都像小孩子，一樣有著單純的心思和年輕的外貌。我承認自己喜歡他們兩個
  ，即使他們所吸引著我的特質明顯地不同。

  阿卡喜歡唱周杰倫的歌，而且嗓音的確有那種味道。平常表演的時候他的話
  不多，開口唱歌的機會也少，我沒什麼機會可以聽他認真的唱；他的聲音並
  不特別出色，只是音色中那種早熟的味道仍讓我出了一會兒神。

  「學長，你的歌。」

  大威的聲音把我從恍神中叫了回來，聽了幾個音，我馬上知道是什麼歌。

  我沒有點這首歌，我猜是大威幫我點的。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我很想推辭不
  唱，因為怕自己被歌中的情緒所影響，那不是我能輕易控制的。其他人儘管
  已經喝得半醉，卻還是很捧場地拍手鼓動，倒讓我不好意思掃興了。

  接過麥克風，熟悉的曲調透過喇叭慢慢連貫起來，竟像從我心裡頭響起來似
  的；我不想看畫面，怕桂綸鎂的表情透露太多自己的心事。

  「一朵雲能載多少思念的寄託，再忽然相遇街頭；當我們擦身而過，那短短
  一秒鐘，都明白，什麼都變了……」

  像在訴說著自己的心情一樣，歌詞從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地流出來。唱著的時
  候，所有人像是有所感觸似的都安靜了下來，剛才還鼓躁的氣氛一下子冷卻
  下來，空氣像凝結著似的沒有流動，聲音混著曲子悠悠響著。

  「我不恨你了，甚至原諒你的殘忍理由，當我了解不愛了，連回憶都是負荷
  。」

  第一段歌詞結束，桂綸鎂的口白傳入耳中，我看看其他人，全都屏氣凝神地
  望著螢幕，大家都沒有開口，像被詞意和畫面所吸引著，也像是怕破壞了這
  份安靜。我接著旋律唱下去，一個個畫面以我無法預期的速度在腦子裡劃過
  ，那個我曾經熟悉，最後卻陌生的身影。然後像是應著心情一樣地，我跟著
  口白在心裡說著：

  陌生人，再見了。

  大家有好一會兒沒說話，連下一首歌開始了都沒有人接麥克風。

  「有……感動到耶！阿漢大哥。」

  先開口的是小雯。她終於打破沈默，吞吞吐吐地說了這一句。

  我朝她笑，卻知道自己的表情並不真的在笑。

  ※  ※  ※  ※  ※  ※ 

  我和大威在一點多時先離開，曦文原本想送我們，但我們堅持自己搭計程車
  就好，讓他們留下來繼續狂歡。

  曦文看著我好一會兒，他的眼神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曾一直注視
  著我，只是這時候他的神情裡多了點溫柔。我想是因為那首歌的關係吧，他
  們大概都以為我曾經有過一段很不堪的感情回憶。
 
  大威真的醉了，我把高出我一個頭的他扶到房間裡時花了不少力氣，要脫掉
  他的長褲襯衫也花了我一功夫。我試著叫醒他，要他去洗個澡再睡，但顯然
  沒什麼用。他臉上掛著微醺的笑容，雙頰因為酒意而顯得緋紅。

  望著他的臉，我忍不住把臉靠了過去；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那順著他的呼
  吸吹到我臉上，我有種吻他的的衝動，卻沒有靠近的勇氣。某種本能的欲望
  在推著自己前進，但電話聲適時地阻止了我。

  「喂，阿漢，我曦文啦，你們到飯店了嗎？」

  「嗯，到了。」

  「我剛才看大威好像已經醉了，還好吧？」

  「沒問題，不過我叫不醒他，只好讓他就這麼睡了。」

  「那你呢？你……還好吧？」

  他吞吞吐吐地問了這麼一句，我愣了一下。

  「我沒事啊！這點酒還不至於醉倒啦！」

  電話那頭的他沈默了，某種欲言又止的情緒無聲地傳遞過來，倒讓我有些覺
  得尷尬。我和曦文一直沒有很熟，我們的交情是透過大威而成立的，但兩個
  人面對面的對話時，總覺得像隔了什麼似的渾不自在。

  「我不是說酒啦，我是說，嗯，你還好吧？」

  他話裡溢出了滿滿的關心，我竟有點感動，還好只是電話，我不需要克制自
  己因為情緒激動而鬆懈的表情。

  「沒事啦，那首歌太有畫面了，讓我不住想到一些往事，如此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自己把心事說出口。好像透過電話，和曦文產生某種
  可以不必顧忌什麼的交流。這感覺很奇怪，有點似曾相識，也帶點傾吐的意
  味。

  「你以前交往的對象嗎？」

  「嗯。兩、三年前的事了，大概是我這個人太放不下了。」

  我笑著，有點訝異於自己在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因為一首很久沒唱的歌而引
  起的感觸嗎？

  「你別想太多了，明天不是還要早起，我不吵你了，你休息吧，記得要叫飯
  店morning call喔，先這樣啦！對了，幫我踢大威一腳，這傢伙真沒用，一
  下子就醉死了。」

  大概是怕氣氛太僵，他也跟著笑了。掛上電話，我看著大威躺著的身體，隔
  著內衣內褲，他渾身仍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大概這是身為同志的悲哀
  吧，視覺上總無法拒絕這樣的身體的誘惑。

  我進到浴室沖澡，也沖去這些煩躁的想法。

  ※  ※  ※  ※  ※  ※

  雖然第二天的簡報很順利，但席間我一直覺得小葉的眼神有些異樣，他好像
  知道了些什麼，關於我；又或者他只是單純地因為昨天在會議室裡，我沒有
  直接拒絕他的挑逗，於是猜到了什麼？

  我回想起那時他站在我身後，將手伸進我襯衫裡，也想起大威走進來時茫然
  的神情。昨天一連串的事情讓我無暇好好地去思考這件事，如今回想起來，
  才覺得大威似乎刻意地忽略了那件事。

  離開的時候，小葉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地給了我們兩人擁抱，但他的手勢和
  動作明顯地像是一種挑逗或撫摸，我感覺得到，卻不能聲張。大威倒是沒說
  什麼，他好像很自然地接受這種擁抱的舉動，以一種坦然的態度接受了；我
  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我第一次感覺到大威也有難以捉摸的一面。

  八月中旬，小葉向我們告了一次假。他說他們單位有個出國考察的活動，所
  以例行會議暫停一次。

  「不過進度還是要繼續拜託你們，這個可沒辦法暫停。」

  他用一慣開玩笑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大威倒是很高興，他告訴我，曦文正好要上台北，他們有個三天兩夜的教師
  研習。

  「學長，有件事可能要拜託你，他問我有沒有那裡可以窩兩個晚上，我直接
  跟他提議你住的地方了。」

  「咦，他們教師研習不提供住宿嗎？」

  「是可以住教師會館啦，但我是想說學長你那裡蠻方便的，離他們要去研習
  的學校也比較近，而且他可以把住宿津貼省下來。」

  大威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有點拿他沒輒，畢竟他都已經這麼跟曦文提過了
  。我並不排斥曦文住我那兒，我怕的只是，和曦文沒有那麼熟，兩個人住在
  一個屋子裡難免覺得尷尬。而藏在心裡竟還有一個想法，是希望大威也可以
  一起來住兩天，至少去兩個人可能的相對無言。

  或者，我只是期待在自己的屋子裡看見大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