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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或許只是碰巧。


  在有點寒意的十二月的某一個早晨,搭了這班往日本東京的飛機。或許
  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心情,正適合一個漫無目的的行程,不管終點是
  哪裡。

  因為想法來得太突然,我並沒有充裕的時間去整理我的行李,也可能是
  怕時間擱得久了,那樣的心情會變了樣。


  總之,一下飛機時,自己還有點茫茫然的。


  機上餐點還在胃裡翻攪著,似乎若有若無的發出一點酸腐的氣味,還沿
  著食道升到喉頭,刺激著大腦的神經。我吞了吞口水,企圖壓抑這股氣
  味,信步走出機場大門。


  接到她結婚的消息,老實說,並不特別悲傷,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情緒。


  「想想,以前你們還是一對呢!」


  「唔....」


  當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刻,當時的感覺好像也差不多,甚至沒兩樣。只覺
  得,當她說出那一句「分手吧」的時候,什麼喜怒哀樂啦,都一點一點
  地自身體裡抽身而退,退到一個我感覺不到的角落。


  「先生,搭車?」


  「嗯。」


  「頭一回到日本?」


  「是。」


  上大學的頭一天就認識她了,她算是系上出了名的美人,姣好的臉孔,
  合度的身材,和繞著那臉孔、身材團團轉的蜜蜂、蒼蠅。


  同學們說的對,不會對她動心的人肯定是個笨蛋,我也的確笨得很,完
  全無視她的魅力。只是偶爾她像風似的掠過身畔時,會給她一個善意的
  微笑,沒有任何目的,也不帶一點貪婪慾望的笑。如果說這是在吸引她
  的手段,那真是天曉得了。


  「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先生?」


  「嗯....到看得到東京鐵塔的旅館。」


  好像她跟我提過的,夜晚的東京鐵塔很美。


  「活像支大蠟燭呢!」


  我努力想把鐵塔、蠟燭和美,三者聯在一起,可惜徒勞無功。


  「你得自己去看看才曉得。」


  系上一次舞會,我破例參加了,因為她?


  舞池裡,她翩翩然地像隻蝴蝶似的,輕旋著舞步,配合著拍子,周旋在
  崇拜她的男男女女中,我自顧地在一旁喝雞尾酒,反正我不會跳舞。


  熱舞的節拍把她推向飲料吧檯,她朝著我嫣然一笑。


  「可以來杯雞尾酒嗎,waiter?」


  看來她己經醉了。


  下了計程車,抬頭便望見東京鐵塔閃耀在夜空裡,我住到最近的一家旅
  館,要了一間可以直接看到鐵塔的房間。而後便向侍者問了附近的酒館
  ,消磨時光。


  舞會結束後,她已經醉得不像話,連站都站不穩了,唯一讓大家明白的
  是,她指名要我送她回去。


  「我就是要……他……送我回……家……」


  在一片嘩然中,我把她扶上車。


  到她的住處已經是午夜一點,摸出她皮包裡的鑰匙,我打開房門。


  「為什麼不喜歡我?」


  當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發覺她正從背後抱著我,略帶醉意的語氣,
  但肯定是清醒的。


  「不為什麼,我當然也喜歡妳,但不想同其他人一樣的表達。」


  我挪開她的身子,扶她到床上,而後站在門邊對她說:


  「只要妳需要我,我會一直在妳身邊,而其他時候,只要能看著妳過得
  快樂,我就滿足了。」


  我關上門,坐回車裡。我想,我是誠實的,至少面對她的時候,這些話
  的的確確是我內心的感受。


  我不想愛得太過平凡,也不想愛得給彼此負擔。


  走在一起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彷彿本來就該這樣;好像每件事都自有它
  該出現,該發生的時候,也沒有刻意為之,更不需要什麼推波助瀾。


  我對每種酒的特性都不甚了了,只好叫了白蘭地,這第一個在腦子裡出
  現,且可能是僅有的名字。


  對面的酒保似乎有意聊聊,問我哪裡人?不像是本地的人。


  「頭一次來日本?」


  「嗯....」


  「觀光,還是來找朋友?」


  我請他再給我一杯白蘭地。


  「不為什麼,只是來悼念過去。」


  他不再搭話,走開去換唱片,以前沒聽過,低沈的聲音配著單調的木吉
  他。


  「送給你,和你的過去。」他這麼對我說。


  雖然表面上我們像是一對男女朋友,但之間總像隔著什麼似的有著一段
  距離,我還是由她一如往常的在人群裡自由來去,繼續當她眾人焦點的
  工作,反正她似乎勝任愉快。


  只有在沒有旁人的場合,會同她手握著手,或散步或就坐著,什麼也不
  做,什麼話也不說的看著對方。


  只有這個時候,她可以完全屬於我。


  只是我從來沒想過,她對這樣的關係是怎麼看待的,也許我活得太自我
  中心,也愛得太自以為是,因為其他時刻,我是放任她的。


  四杯白蘭地已經足夠讓我的思想獲得暫時麻醉,我付了錢,向酒保道聲
  謝謝,便回到旅館的房間,待在陽台看東京鐵塔的燭火燃燒。


  腦子空空洞洞的,分手那一天,那種所有情緒被抽離的感覺又襲了上來
  ,拍打著已經空洞的思想,怕是酒精帶來的抽痛吧,我想。


  凝視著同一個光影久了,便覺得焦點模糊了起來,那影像朦朦朧朧地看
  不真切,好像看著鏡子一般的對不著焦,覺得鏡子裡的人似乎不是自己
  ,但除了自己又不知道有些什麼。


  「啪!」


  陡然眼前一片黑暗,連那最模糊的光啊,影啊都只停留了短暫的一瞬,
  隨即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眼前的巨型蠟燭被吹熄了似的,只剩一片黑
  暗。


  腦子裡先想到的,是她生日那一天。


  「這是我第一次過兩個人的生日呢!」


  「後悔?」


  她笑著吹熄蠟燭,留下了一根。


  「這根蠟燭留給你,為我的二十歲貢獻一口氣吧!」


  「留著吧,我有點害怕這種全部熄滅的感覺,好像被什麼吞噬似的,黑
  得無邊無際,給人些許失落感。」


  「瞧你說的怪嚇人的,就留著它吧。」


  她把最後一根蠟燭移到煙灰缸裡,就著那一點光,談她的生日願望。


  「我希望我們相愛一輩子。」


  「這個我盡力而為。」


  「我希望你吻我,就是現在。」


  「好吧,讓妳如願以償。」


  「我希望....」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第三個願望,而第一個願望卻已破滅。


  我一直不知道東京鐵塔也有熄燈的時候,起初還以為停電了。


  原來,那一夜的最後一根蠟燭,也終會熄的,留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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