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那天,台北下著雨。
壞天氣。
透過機艙的小窗子,我凝視貫穿在眼底下朦朧的燈河,那像沾染了水氣的
圖畫紙,暈開了那一線亮眼的黃色,延伸,交錯。
在機艙裡,感受不到風,空氣的流動靜悄悄的;乘客們竊竊私語地議論著
不著邊際的話題;因為沒什麼值得傳入耳中的,所以並不會刻意地豎起耳
朵,於是,那讓整個空間顯得更靜了,閉上眼就會昏睡過去似的。
機場濃霧,飛機將轉往高雄。
機長的廣播引起一陣騷動,連原本熟睡的朋友都振作起精神,交頭接耳地
對這一切發表意見;眾人的話題似乎聚焦了似的,嗡嗡的聲響鮮明地夾雜
著一句句的抱怨和不滿。
「你明天得上班吧?」
他轉過頭問我。
「嗯。不過不要緊,去不去都無所謂。」
「你老闆真好!」
他露出羨慕的表情。我還想解釋,但他已經別過頭去找其他人聊了。
和老闆無關,是我在縱容自己。
我對自己這麼說,轉頭又望向窗外。耳邊微微聽到引擎的輕響,外頭漆黑
一片,只有不知名的燈火還閃耀著。或許是那班飛機吧,一樣回不了家,
航向台灣的另一端,無奈的。
滑落跑道時,只有輕微的感覺,簡直不像是降落,沒有那種接觸到地面的
踏實感。隨著人群步出機門,坐上接駁的車子到達機場入境大廳。
我們只能等待,等航空公司進一步的安排,按捺住焦燥的心情。眼前變動
的人群面孔,不約而同地透露著急切與不安,交錯著和家人報平安的聲音
,一波一波的。
我打了通電話回家。其實我想不打也是沒關係的,他們應該不會在意。
站在公共電話旁,外頭是死寂的黑夜,三架大型客機無聲地停駐著,像倦
極的鳥斂著翅歇息,安靜地似乎只發出輕微的鼻息;四周還亮著燈光,形
成一圈白色的光團隔絕了周遭的夜色,那交界處並不明顯,留點淡淡的灰
,寂寥的顏色。
喀。
「喂,爸嗎?是我。」
「喔,你現在在哪裡啊,到宿舍了嗎?」
電話那頭,父親輕微的鼻音夾著濃重的睡意;我看看手錶,快十二點了。
「沒有,台北那邊機場濃霧,飛機折到高雄,要在這裡過夜。」
我解釋著,想快點結束這段談話,讓父親睡覺去。
「這樣啊。那,沒事吧,泰國好玩嗎?沒生病吧?」
「嗯,都很好,爸你在睡覺了,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那明天什麼時候回台北,幾點的飛機?」
「大概是七點左右,爸……」
「等一下,你媽要跟你講話。」
一陣析析嗦嗦,話筒裡傳來母親漾著睡意的聲音。
「你回台北了嗎?」
我聽到爸爸小聲地告訴她,飛機轉到高雄的事。
「什麼時候回家啊,你好久沒回來了。」
媽每次都會講一樣的話。
「看看吧,公司那邊還有工作……」
「那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飯要記得吃,還有……」
我聽著母親千篇一律的叮嚀,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有個部份在鬆動著。
「我知道了啦,媽你都說好幾次了。」
掛上電話,我注視著外頭那圈白色的光,想像自己正包圍在那裡頭。
那裡,好溫暖。